传习录中(第3/51页)

你既然说“相互存养、交相督促,内外本末一以贯之”,那么知行并进之说便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了。你又说“功夫有一定的顺序,不能没有先后差别”,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知食乃食”等说法,十分明白简单,然而你却被朱子的学说蒙蔽,没有觉察罢了。人必然有想吃的心,然后去认识食物,想吃的心便是意念,便是行动的开端。食物是否美味,要等尝了之后才知道,岂有没有尝过就已然知道食物美味与否的道理?必然先有想要走路的心,才会认识路,想要走路的心就是意念,就是行动的开端。路是否崎岖险恶,必然要亲自走一番才知道,岂有不亲自走过就已然知道路是否崎岖险恶的道理?“知汤乃饮,知衣乃服”都能以此类推,没什么可怀疑的。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这就是没看到对象却想先去行动。你又说“这中间不过一瞬间的事,并不是截然二分,并不是今天看到了要等明天再去做”,这是你省察还没有精确到位。不过就你自己所说的这些话来看,知行并进是断然无疑的。

【一三四】

来书云:“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此为学者吃紧立教,俾务躬行则可。若真谓行即是知,恐其专求本心,遂遗物理,必有暗而不达之处,抑岂圣门知行并进之成法哉?”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即如来说所云“知食乃食”等说可见,前已略言之矣。此虽吃紧救弊而发,然知行之体本来如是,非以己意抑扬其间,姑为是说,以苟一时之效者也。

“专求本心,遂遗物理”,此盖先其本心者也。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理岂外于吾心邪?晦庵谓“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心虽主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乎一人之心”[210],是其一分一合之间,而未免已启学者心、理为二之弊。此后世所以有“专求本心,遂遗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暗而不达之处,此告子义外之说,孟子所以谓之不知义也[211]。心一而已,以其全体恻怛而言谓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谓之义,以其条理而言谓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义,独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

【译文】

来信写道:“真正具备了某种认知便会去实践,不去实践便不能叫作认知,这是告诫学者要切实用功、脚踏实地去实践才行。如果真的认为行就是知,恐怕专注于探求本心,不顾事物的道理,必然会有不明白、无法理解的地方,这难道是圣人强调知行并进的既定方法吗?”

认知达到真切笃实的地步就是实践,实践达到明觉精察的地步就是认知。知与行的功夫本来就不可分离,只是后世的学者将功夫分作两截,认识不到知行关系的本然面貌,因此才会有知行合一、知行并进的说法。真切的认知就是实践,不去实践便不能称之为认知。参照你信中所提及的“知食乃食”等说法便可明白,前文已经约略谈到了。这虽然是出于补救时弊才如此说的,但知行关系的本然状态便是如此,并非为了以一己私意揣度才这么说的,来达到一时之间效果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