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36/48页)

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着意思?”

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

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曰:“毕竟物无善恶?”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146]。”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

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懥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

伯生[147]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

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148],是甚么心?”

【译文】

薛侃在花园里除草,问道:“天地间为何善难以培养,恶难以除去呢?”

先生说:“只是因为没去真正去做培养善、去除恶的功夫罢了。”过了一会又说,“像你这样看待善和恶,都是因为从自己的身体出发来思考,这样就会出错。”

薛侃没有理解。

先生说:“天地间的生命,比如花和草,又有什么善恶之分?你想要赏花,就认为花是好的,草是坏的。如你想要用草,又会认为草是好的了。像这样的善恶之分,都来自你心中喜欢与厌恶的感情,所以我才知道这是错的。”

薛侃说:“难道世间就没有善恶之分了吗?”

先生说:“无善无恶是天理的静止状态,有善有恶的是气化的流动。气如果不动,便没有善与恶的区分,这就是至善。”

薛侃说:“佛家也说无善无恶,如何与之区别开来呢?”

先生说:“佛家执着于无善无恶,一切人事都不管不顾,不能用来治理天下。圣人所说的无善无恶,只是让人‘别刻意去为善为恶’,不为气所动。然而‘遵循王道’‘归于标准’,就是自然遵循天理,自然会有帮助天地万物各得其所的力量。”

薛侃说:“既然草并不是坏的,那也没有除去的必要了。”

先生说:“这样说的话就又是佛、道的观点了。草如果有所妨碍,去掉又何妨?”

薛侃说:“那这样又是刻意地为善为恶了。”

先生说:“不刻意去为善为恶,并不是要你完全没有好恶之心,要是这样就成了没有知觉的人了。所谓不刻意,只是说好恶都依循天理,不夹杂一点私意。做到这样,就好像自己没有了好恶一样。”

薛侃说:“去除杂草怎样才能算是依循天理,不夹杂一点私意?”

先生说:“草有妨碍,理当去除,去除便是;即便并未去除,也不要放在心上。如若夹杂了一点私意,那么心就会受到拖累,就会为气所动。”

薛侃说:“那么善恶完全与事物无关吗?”

先生说:“善恶只在你自己的心上。依循天理就是善,为气所动就是恶。”

薛侃说:“事物本身终究没有善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