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20/48页)
【四一】
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义’ [79],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80]曰:“正直之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
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译文】
陆澄问:“有的人晚上怕鬼,怎么办?”
先生说:“只是因为平时不能积德行善,心中有所愧疚,才会怕鬼。如果平日里做事都能合乎神明的意志,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子莘说:“正直的鬼不需要怕,怕的是恶鬼,不管好人坏人都要加害,所以才会害怕。”
先生说:“哪里有恶鬼可以迷惑正直的人的?仅仅有这个怕的感情在,心就已经不正了!所以有被鬼迷的人,不是真正被鬼所迷惑,而是被自己内心迷惑。比如喜欢美色的人就被色鬼所迷;贪财的人就被贪财鬼所迷;易怒的人就被怒鬼所迷;胆小的人就被胆小鬼所迷。”
【四二】
“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译文】
“心的本然状态即是安定平和,也就是天理。心之所以有动有静,都是在不同的境遇下的表现不同罢了。”
【四三】
澄问《学》《庸》同异。
先生曰:“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为《中庸》首章。”
【译文】
陆澄问《大学》与《中庸》两书的异同。
先生说:“子思总结概括《大学》的主旨作为《中庸》的首章。”
【四四】
问:“孔子正名[81]。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立郢[82],此意如何?”
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已是他能倾心委国而听。圣人盛德至诚,必已感化卫辄,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爱,本于天性,辄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聩岂不感动底豫?蒯聩既还,辄乃致国请戮。聩已见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辄。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辄乃自暴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聩与群臣百姓亦皆表辄悔悟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必欲得辄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辄,使之复君卫国。辄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聩为太公,备物致养,而始退复其位焉。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译文】
陆澄问:“孔子主张正名分。朱熹说孔子是上报天子、下告诸侯、废黜公孙辄而拥立公子郢,这样解释对吗?”
先生说:“恐怕不是这样。哪有一个人待我恭敬有礼,希望我帮他治理国家,我还想要废黜他的,这符合人情和天理吗?孔子既然愿意帮助公孙辄治理国家,一定是公孙辄愿意将国家托付给孔子、听孔子的指教。孔子的德性隆盛、内心诚挚,一定已经感化了公孙辄,使他明白不孝顺父亲的人不可以称之为人,故而公孙辄才会痛哭,亲自去迎接父亲。父子之间的感情是出于人的天性,公孙辄能如此真切地悔悟,蒯聩又怎会不被感动呢?蒯聩既然归国了,公孙辄便将国事交予父亲,并请求以死谢罪。蒯聩已经为儿子的行为所感动,又有孔子从中斡旋,当然绝对不肯接受,仍然要让公孙辄担任国君。群臣和百姓也想让公孙辄继续担任国君。公孙辄向天下昭告自己的罪行,请示天子,告知诸侯,坚持把国君之位还给父亲。蒯聩和群臣、百姓也都赞扬公孙辄改过、仁孝的美德,请示天子,告知诸侯,坚持让公孙辄担任国君。所有的因素都决定了公孙辄必须出任国君,才使他再次主掌卫国。公孙辄不得已,只能像后世帝王一样,率领群臣和百姓尊蒯聩为太上皇,让他得到尊崇的奉养,这才重新出任卫国之君。这样君臣父子才各得其位,名正而言顺,天下才得到治理。孔子所说的正名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