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馅饼(第2/3页)
“要当心,波尼卡尔先生……据说,凡尔赛军队已经打进城了。”
他什么也听不进去,甚至不管从纳伊(纳伊:巴黎西部的一个市镇,现为巴黎城郊区。)沿赛纳河面传来的乱枪声,也不管从市政府厅发射的震撼全街区玻璃窗的警炮。
“哼!这个苏罗……这个苏罗!……”
他气愤得一边奔跑,一边自言自语,就好像自己已经进了糕点铺,用手杖敲击着石板地,震得货柜玻璃和装水果蛋糕的盘子直抖动。路易菲利浦桥的路障,将他的怒气截成两段。那儿有几名公社战士把守,样子很凶,他们正在掀去路石的地面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您去哪儿,公民?”
这位公民解释了,然而,小馅饼的故事不免可疑,尤其波尼卡尔先生还穿着漂亮的礼服,架着金丝边眼镜,完全是一个老反动派的样子。
“他是个密探,”公社战士说,“应当把他押到里戈(拉乌尔·里戈(1846—1871年):巴黎公社中央委员会委员,公社的检察长。1871年5月的“流血周”中,他被凡尔赛分子杀害。)那儿去。”
听了这话,四个善良的男子乐得离开街垒,就用枪托推着这个气急败坏的可怜老头,往前走去。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半小时之后,他们全被正规军逮捕了,加入了要押往凡尔赛的长长的俘虏队列里。波尼卡尔越来越激烈地抗议,举起手杖,他那故事讲了百八十遍。不幸的是,在这样大动乱的日子,编造这种小馅饼的故事,听来十分荒唐,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因此,押解的军官只是一笑置之。
“好哇,好哇,老人家……到了凡尔赛您再解释吧。”
香榭丽舍大街还硝烟弥漫,这支俘虏的长列,就由两排轻装兵押解出发了。
三
囚犯们五人一排行进,挤得紧紧的,他们还被迫挽着胳臂,以免队列走散。
这支羊群一般的队伍,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跋涉,杂沓的脚步声赛似一场暴风雨。
波尼卡尔这个倒霉蛋还以为在做梦。他大汗淋漓,呼呼喘着粗气,又害怕又疲惫,人简直傻了,他在队尾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两个浑身煤油和烧酒味的老妖婆中间,嘴里还咕咕哝哝,一直在诅咒:“糕点铺老板、小馅饼。”周围的人听了还以为他疯了。
事实上,这可怜的老头也真的昏了头。在上坡下坡的时候,队列稍微松散一些,在滚滚的尘土中,他不是以为看见了苏罗糕点铺的那个小伙计的白褂子、无沿软帽吗?这种幻象,一路上出现过十多次!那白色的小小身影,在他眼前闪过,就仿佛嘲弄他一下,又隐没在由军服、罩衫和破衣烂衫汇成的人潮中了。
太阳西沉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凡尔赛。大家看到这个有产阶级老头儿戴着眼镜,衣冠不整,满身尘土,一副惊愕的样子,都一致认为他那副嘴脸像个大坏蛋。有人说:
“他是菲利克斯·皮雅(菲利克斯·皮雅(1810—1889年):法国作家,社会革命家,参加巴黎公社起义。)……不对!他是德莱克吕兹(夏尔·德莱克吕兹(1809—1871年):法国记者,社会革命家,参加巴黎公社起义,“流血周”时在街垒上战死。)。”
轻装兵费了好大劲儿,才平安无事,将一队囚犯一直押到橙园。这队可怜的囚犯到了橙园才解散,就地躺下喘口气。他们有的睡觉,有的咒骂,有的咳嗽,有的哭泣。波尼卡尔呢,既不睡觉,也不哭泣,他坐在一个台阶边上,双手抱住头,又羞愧又疲惫,人已饿得大半死了。他回想这倒霉的一天:他从家里出发,那些准备和他进餐的人都惴惴不安,摆好的餐桌可能一直到晚上还等着他,接着他又想到自己所受的屈辱、谩骂,挨了多少枪托的击打,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糕点铺没有及时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