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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督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时针指向六点二十分。他看到警司留在桌子上的便条,就在下面写了几个字,我有事处理,你们等我回来。然后到地下车库,钻进汽车,发动之后朝出口处的斜坡开去。他在出口停下,打个手势让管理员过来。管理员还在为不久前的争执和受到天佑公司房客的粗暴对待心怀不满,提心吊胆地走近车窗,说了程式性的两个字,请讲;刚才我对你有点粗鲁;没关系,我们对这里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了;我无意侮辱你;我也不相信先生有理由那样做;警督,我是警督,这是我的证件;请原谅,警督先生,我绝对没有想到,另外两位先生呢;年轻的是警员,另一个是警司;我明白了,警督先生,保证以后不再打扰,不过以前我也是出于好意;我们来这里进行一项调查工作,不过公务已经结束,现在我们像是在这里度假一样,与所有其他人一样,当然,为了你的安宁,我劝你要十分小心,请记住,警察永远不会因为度假而不是警察,这样说吧,你现在就像在血海的边上一样;我十分清楚,警督先生,但是,既然如此,恕我直言,您最好什么也不要对我说,眼看不见,心就感觉不到,不知道就像没有看到一样;我正需要向什么人发泄一下,正好你在旁边。汽车已经开始爬坡,但警督还有件事想提醒对方,一定要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要让我将来后悔对你说过那些话。假如他此时返回地下车库出口,肯定要后悔,因为他会看到管理员正神秘兮兮地打电话,或许是在告诉妻子,他刚刚认识了一位警督,或许是在告诉看门人,那三个穿深色外衣,从地下车库直接上到天佑保险与再保险公司所在楼层的是些什么人,也许是前一种情况,也许是后一种,最为可能的是此次通话的真实内容永远不为人知。刚刚出去几米,警督把车停在人行道旁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翻到写着检举信作者当年那些伙伴的姓名和地址的那一页,随后又查看了城市交通图和地图,看到离他最近的是检举人前妻的住处。同时还记下了去带黑眼罩的老人和戴墨镜的姑娘家的最佳路线。警督记得,他说这个名字指的是戴黑眼罩的老人的妻子时,警员露满头雾水的样子,想到这里他笑了;可是她不戴墨镜啊,可怜的二级警员迷惑不解地说。我不够厚道,警督暗想,本该让他看看那组人的照片,照片上那个姑娘右臂沿身体下垂,手里拿着一副墨镜。他想起了福尔摩斯,亲爱的华生,你刚刚入门,必须具有警督的慧眼才能发现这一点。汽车又开动了。他心血来潮离开了天佑公司,心血来潮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地下车库管理员,现在,心血来潮前往离婚的女人家里,心血来潮前往戴黑眼罩的老人家里,若不是曾经对医生的妻子和她的丈夫说过明天同一时间再去讯问,同样的心血来潮也会让他出现在他们的家里。讯问她什么呢,他想,比如对她说,夫人你被怀疑是一个颠覆运动的组织者,负责人和最高领导者,该运动旨在把民主制度置于严重危险之中,我这里指的是投空白选票的运动,你不要装傻,也不要问我这样说有何证据,那是白白浪费时间,应当由夫人你来表明自己清白无辜,这是因为,请夫人相信,在必要的时候,证据一定会出现,不过是编造一两个无可辩驳的而已,即使并不完全确凿,有几个临时对付着使用甚至很久以前的证据,对我们来说也就足够了,比如说,四年前全市所有人走路都跌跌撞撞,鼻子常常碰到路灯柱子上,那时候夫人你却没有失明,这是个无法理解的事实,抢在你回答说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之前,我现在就对你说,编过一个篮子的人就会编一百个,虽然所用的词语不同,但至少表达了我们部长的意见,部长的意见我必须服从,即便心里痛苦也要服从,夫人你会说一个警督的内心是不会感到痛苦的,那是你的判断,夫人,你可能对警督非常了解,但我敢保证对这个警督你一无所知,当然,我不是带着诚实的目的来向你说明真相的,可以说对夫人已经未审先判了,但这只海鹦,我的部长就是这样称呼我的,这只海鹦内心感到疼痛,并且不知道怎样解脱,听我的劝告,你认罪吧,即便没有过错也认罪吧,政府将来会告诉人民,他们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集体催眠术的受害者,而夫人你是这一艺术的精灵,也许将来人们会觉得有趣,生活将返归原来的轨道,夫人你要过上几年铁窗生活,如果我们愿意,你的朋友们也可能到里面去,不过,你已经知道,需要修改选举法,取消空白选票,或者把空白选票作为事实上的有效票公平地分配给各个政党,使其得票率不会发生变化,尊敬的夫人,百分比才是有用的,至于那些弃权而又未提交医生证明者,对付他们的最好办法是在报纸上公布他们的姓名,就像古时候把罪犯绑在广场的示众柱上一样,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为了让你看到我多么同情你,我只告诉你,回想起四年前那场悲剧,我想,当时可能得到的最大幸福莫过于不失去部分家人,但我不幸已经失去了,除此之外就是与夫人你保护的那组人在一起,当时我还不是警督,是个失明的警司,只是个失明的警司,那样的话,视力恢复之后就会出现在被夫人你救了的那些人的照片上,你那只狗,见到我走进你家的时候也就不会对我哼哼地叫了,如果这一切以及更多的事情的确曾经发生,我就会以我的名誉向内政部长声明,他错了,告诉他说,一次那样的经历,加上四年的友情,足以清楚地了解一个人,结果,你看,我却作为敌人走进你的家里,现在不知道该怎样走出去了,是独自一人去向内政部长承认我这次任务失败,还是与你一起去,把你押进监狱。最后这些话已经不是警督想的了,现在他正忙着找一个停车的地方,暂时无暇提前考虑一个嫌犯的命运和他本人的前程。他又看了看笔记本,按了写信人前妻所住楼层的电铃。又按一次,再按一次,但楼门没有打开。当他伸出手来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一层的一扇窗户里出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只见她一头鬈发,身穿宽大的便服,你找谁呀,她问;找住在二层右边的那位太太,警督回答说;她不在家,我好像看见她出去了;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一点都不知道,如果想给她留口信就说一声,老人主动表示愿意帮忙;非常感谢,不用了,我改天再来。警督不会想到,一头鬈发的老太太会一直猜测,看来二层右边那个离了婚的女邻居已经开始接受男人们的拜访了,今天上午已经来过一个,不过从年龄看,现在这个足可以当她的父亲。警督看了一眼摊在旁边座位上的地图,发动了汽车,朝第二个目标开去。这一回没有女邻居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楼梯的门开着,可以直接上到三楼,戴黑眼罩的老人和戴墨镜的姑娘就住在这里,真是奇怪的一对,失明日子里的无助使他们互相亲近了,这不难理解,但是,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如果说四年对一个年轻女子算不了什么,而对一个老人来说就是双倍的时间了。他们仍然在一起,警督想。他按响门铃,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听。里面没有一点儿动静。又按了一下,这次完全是出于习惯,并非指望有人回答。他走下楼梯,钻进汽车,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如果汽车里有直拨电话,接通内政部长,告诉部长他现在要去什么地方,他相信部长大概会这样回答,好样的,海鹦,这才叫工作,给我把那帮浑蛋当场抓住,不过你要小心,最好带人去,独自一个人对付五个不顾一切的江洋大盗,那是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何况你不会空手道,也不是能那样做的年龄了;放心吧,信天翁,我不会空手道,但懂得在做什么;进去的时候要拿手枪,镇住他们,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是,信天翁;我马上开始安排给你授勋;不着急,信天翁,还不知道做完这件事能不能活着回去呢;别胡说,海鹦,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对你我完全相信,所以才指定你负责这项任务;是,信天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