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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最初难以察觉,后来才开始注意到,白色这个词渐渐变得淫秽和刺耳,人们不再使用,而改用婉转或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例如一张白纸,就说没有颜色的纸,用了一辈子的白色的毛巾,改称牛奶色的毛巾,把雪比作白色斗篷的说法由来已久,现在却采用了近二十年来才出现的极浅灰色一词,学生们不再说交白卷,而是直截了当地承认对所学科目一窍不通,最有趣的情况是,世世代代以来,父母,祖父母,叔叔,伯伯乃至邻居等等,都借一个谜语启发儿童的智力和推断力,白球球,母鸡生,打一种食品,现在这个谜语突然间消失了,这样的怪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人们拒绝再说出那个词,但又发现问题实在荒唐,所有的母鸡,不论属哪类品种,不论多么努力,都生不出别的东西,只会生鸡蛋。因此,内政部长升官晋爵的政治美梦似乎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其命运从几乎能触摸到太阳的顶峰渐渐转向,沉入达达尼尔海峡的万丈深渊,但是,另一个主意突然涌上心头,像闪电忽地照亮夜空,使他重新振作起来。并非一切都完蛋了。于是他命令室外作业组的探员们撤回基地,无情地辞退短期聘用的人员,大刀阔斧地裁减在编特工,然后投入工作。

显而易见,整个城市成了撒谎者的蚁穴,在他手中的五百人也是一样,满口胡说八道,不过两者之间有不同之处,前者自由出入家门,并且桀骜不驯,像鳗鱼一样油滑,出没无常,难以捉摸,而对付后者则是世界上再容易不过的事,只要把他们关进内政部地下室就可以了,不是说五百人都关在那里,容纳不下,大部分人被分别送到其他调查机构,接受持续观察的约有五十人,这些人作为第一批实验品,已经绰绰有余。虽然机器的可信度早已遭到坚持怀疑论的专家们的质疑,有些法院也拒绝采信测试结果作为证据,但内政部长仍然希望使用这种设备,至少能发出一个小小的火花,帮助他的调查工作走出四处碰壁的黑洞。你一定已经发现,这里说的是让一种著名的机器返回竞技场,这种机器称为测谎仪,以科学语言说,就是多道生理心理描记器,或者可以更加详细地描述为一种记录生理心理现象的工具,其波线变化通过电子仪器打印在碘化钾与淀粉溶液浸过的纸上。用一束导线以及臂箍和吸盘把被测试人与机器相连,测试过程中人并不感到痛苦,只是必须说实话,只讲实话,句句属实,现在他本人就不再相信自古以来振聋发聩的警世箴言,即所谓意志无所不能,我们不必想得太远,眼前的例子就足以将其当场戳穿,请看看你惊人的意志吧,不论你多么相信它,不论它至今表现得多么坚强,都不能控制你的肌肉痉挛,不能止住你大汗淋漓,不能让你停止眨眼,不能让你控制喘息。最后他们会对你说,你撒谎了,你会加以否认,发誓你说的是实话,全都是实话,只讲实话,句句真实,也许你说得对,没有撒谎,但你实际上是个神经质的人,你意志坚强,不错,但像一株东倒西歪的芦苇,只要有微风吹过就颤抖不停,于是他们重新把你连接到机器上,这次情况要糟糕得多,他们会问你是否活着,你会回答说,活着,当然活着,但你的身体会表示反对,戳穿你的谎言,你颤抖的下巴会说你没有活着,已经死了,或许它说得有理,或许身体在你之前已经知道他们将要杀死你。这种事一般不会在内政部地下室里发生,那些人唯一的罪过就是投了空白选票,如果是出于习惯这样做的,那倒也无关紧要,很多人,太多的人,几乎所有人,都主张这是你不可剥夺的权利,但他们对你说,这个权利你应当按照顺势疗法的剂量,一点一滴地慢慢使用,不能背着满满一陶罐的空白选票到这里来,所以你那陶罐的耳朵掉了,我们觉得这耳朵中有什么极为可疑的东西,如果一个人能得到很多东西,而得到很少就心满意足,这说明他很谦虚,值得受到高度赞扬,而你呢,你是因为贪婪才遭受损失的,一心想飞升到太阳上去,结果却掉进了达达尼尔海峡的深渊,大概还记得我们对内政部长说过这句同样的话吧,但他属于另一种人,是强人,猛人,霸气冲天的人,不肯低头的人,他现在正看着你如何从猎取谎言者的手中挣脱出来,正看着你在碘化钾与淀粉溶液浸过的纸条上留下波线,这些线条显示出你身上大大小小的弱点,你看,你把自己当成了另一种东西,人类崇高的尊严可以被挤压成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挤压成一张经过浸泡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