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7/7页)
我没有太注意听他说话。我不想,也不指望有什么回答,但我还是说了:
“我也不知道我该如何生活。”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
“是啊……这谁知道呢?我就没见过有知道自己怎么活的人!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活着……”
接着他又委屈地和气冲冲地说了起来:
我那里有过一个强奸犯,是奥勒尔人,贵族,出色的舞蹈家,他常爱逗大家笑,唱了一首关于万尼卡的歌:
万尼卡在墓地走来走去,
这事——并不稀奇!
唉,你,万尼卡,把鼻子伸出墓地,
到更远的地方去!……
“我倒以为,这完全不可笑,而是真理。无论你怎么转,也转不出墓地。因此,对我来说,无论是当犯人还是做看守,都完全一样。”
他说累了,喝了一口酒,像鸟一样用只眼睛看了看空瓶子,默默再点上一支烟,把烟吹进胡子里去。
不管你怎样折腾,也不管你有什么向往,而棺材和坟墓是谁也躲避不了的。泥瓦匠彼得也常常这样说,但他完全不像舅舅。这样的和类似这样的成语我不知听过多少了!
我不想再问舅舅什么了。跟他在一起我感到很郁闷,也很可怜他,可是我还是想起了他的快活的歌曲和吉他的乐声,这种乐声透过淡淡的哀愁吐露着快乐。我也没有忘记那个快活的小茨冈。之所以没有忘记,是因为一见到舅舅这种委顿的样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还记得小茨冈是怎样被他们的十字架压死的吗?”
我不想问这件事了。
我望着那充满潮湿的八月的幽暗的峡谷,从那里散发出一股苹果和香瓜的芬芳。在那条通往城里的小街上,亮起了街灯。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瞧,开往雷宾斯克城的轮船就要鸣笛了,另一艘船则驶向彼尔姆……
“我们该走了。”舅舅说。
在饭馆门口,他摇了摇我的手,开玩笑似的劝告我:
“你不要忧愁,你好像有点儿忧郁,是吗?别这样,你还很年轻,主要的要记住:‘命运是阻碍不了欢乐的!’好,再见了!我要去做圣母升天节的祈祷了。”
快活的舅舅走了。他的一些话把我弄得更糊涂了。
我走出来,穿过田野,进城里去。这是一个圆月的夜晚,浓重的云朵在天空中游动,它的黑影盖住了我在地上的身影。沿着田野绕过城市,我来到了伏尔加河边的奥迪科斯斜坡上,躺在那里的满是尘土的草地上,久久地眺望着河对面的草场和静静的土地。云影慢慢地渡过伏尔加河,投在草场上,变得更亮了,好像在河里洗了个澡似的。四周的一切都处在半睡半醒之中,一切都沉静下来,一切都好像不想活动了,因为这种活动是由于沉重的必然性引起的,而不是出于对活动、对生活的热爱。
在这种为了另一种生活——美好的、生机勃勃的、诚实的生活而新开拓的生活中,真想给整个大地,也给自己击一猛掌,使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像欢快的旋风那样旋转起来,像相互热恋着的恋人们节日跳舞那样旋转起来。
我想:
“应该对自己有所作为,否则就会完蛋……”
在那些秋天的阴沉的日子里,当不仅看不见,而且也感觉不到太阳的时候,你会把太阳忘了。在秋天的日子里,我不止一次在森林里迷了路。离开了大路,也忘记了所有小道,最后你找路累了,仍会咬紧牙关,沿着枯枝腐叶和沼泽中那些不牢靠的草墩,直奔密林去——最终总能找到一条路。
我就这样决定了。
这一年的秋天,我暗中抱着也许能设法上学读书的希望,到喀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