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9/12页)

为了信仰,他们高兴地而且带着极大的自我欣赏而甘愿受苦。这种信仰毋庸争辩是坚定的,但也不过是使人联想起穿旧衣服罢了:旧衣服沾满了各种污秽,也正因为这样,它才很少受到时间的侵蚀。思想和感情由于习惯了偏见和教条的狭小而沉重的外壳,即使除掉它们的翅膀,折断它们的手脚,它们依然会活得舒适而快活。

这种根据习惯的信仰是我们生活中最可悲最有害的现象之一。在这种信仰的天地里,就像处在石墙的阴影下一样,一切新生事物都会生长得又慢又畸形,发育不良。在这种黑暗的信仰里,爱的阳光太少了,而委屈、怨恨和忌妒却太多了,而且忌妒和仇恨又总是连在一起。这种信仰之火,乃是朽物中发出的磷光。

不过,为了证实这一点,我不得不经受了许多艰苦的岁月,摧毁了我心灵中的许多东西,把它们抛在了记忆之外。当我最初在寂寞无聊的现实中碰到这些生活的教师时,我以为他们是具有伟大精神力量的人物,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物。他们几乎所有的人都受过审判,坐过牢,在各个城市里遭到驱逐,同许多囚犯一起被流放。所以他们全都十分谨慎,过着东藏西躲的生活。

但是我也看到,这些长老们虽然在抱怨尼康派的“精神迫害”,而他们自己也非常喜欢甚至乐于相互欺压。

独眼龙帕霍米喝酒后喜欢吹嘘自己有真正惊人的记忆力,有些书他真是“了如指掌”,就像犹太神校的学生懂得并熟记《塔木德》184一样,手指指向任何一页,帕霍米都能从所指的地方背下去,发出一种柔软的鼻音。他老是看着地板,他那唯一的一只眼睛在地板上不安地看过来看过去,好像在寻找十分贵重的失物。他最常用的表演手法,是背诵梅舍茨基公爵185的《俄罗斯葡萄》这本书,而他背得特别熟的是“奇妙而无比勇敢的殉道者坚忍英勇的受难”这一情节。可是彼得·瓦西里耶夫却老要挑他的错。

“你撒谎!这跟疯修士基普里安无关,而与贞洁的杰尼斯186有关。”

“哪有什么杰尼斯,说的是狄奥尼西……”

“你别在个别字上纠缠不休!”

“你别来教训我。”

一分钟之后,他们两人都怒气冲冲地,恶狠狠地相互对骂起来:

“你这个贪吃的大肚皮,不要脸的饭桶,瞧你那肚子吃得多大……”

帕霍米则像拨算盘珠子似的回应说:

“你是一个色鬼,一头山羊,是娘儿们的走狗。”

掌柜把手藏在袖口里,阴险地笑着,像唆使小孩打架似的怂恿这两个旧礼教的卫护者说:

“就这样收拾他!好,再来一下!”

有一天两个老头儿真的打起架来了。彼得·瓦西里耶夫出人意料地很机灵地打了伙伴一个耳光,把他打跑了,自己则疲倦地擦着脸上的汗水,对着逃跑者的背后叫喊:

“瞧着吧,这罪过要算在你头上!是你这个该死的害我犯下这罪过的,呸!”

他特别喜欢责备自己所有的同伴,说他们信仰不够坚定,全都堕落为“反教堂派”了。

“全都是阿列克萨沙187把你们搅乱了,他就像公鸡乱鸣!”

反教堂派使他很生气,并且使他害怕,这是很明显的。可是问他这一学派的实质是什么时,却回答得不大令人满意:

“反教堂派是一种最令人难受的异端邪说,只要理性,不要上帝!在哥萨克人那里,除了圣经外,什么都不敬重,可是这圣经也是从萨拉托夫的德国人那里传来的,从路德188那里传来的。关于路德,有人说,他取这个名字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其实路德就是路特,也就是喜欢凶残。所以反教堂派又叫做沙洛普特派189,也称福音洗礼教派。所有这些都是从西方传来的,从西方异教徒那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