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10页)
“不该释放你,应该把你投进水里泡三天,把你心里的愚蠢念头泡干净才好。”厨师插话说。
雅科夫立刻接下去说:
“对,我有许多愚蠢念头,直截了当地说吧,我的愚蠢念头有整个村子那么多……”
厨师把手指伸进系得很紧的领口里,生气似的要把它松开,摇摇头,懊丧地说:
“真是胡说八道!你这个囚犯,活在世界上就是吃、喝、玩!这都是为什么?喂,你说呀,你为什么活着?”
司炉嘴里嚼着东西回答说:
“这个我不知道。活着就活着呗。有的人躺着,有的人走路,当官的就光坐着,不过大家都得吃饭……”
厨师更生气了:
“就是说,你是一条猪,甚至无法形容你是什么,简直就是猪的饲料……”
“你干吗骂我?”雅科夫觉得奇怪,“男人都是同一棵橡树上的果实。你别骂人,你怎么骂,我也不会变得好些……”
这个人立刻把我牢牢吸引住了。我以一种难于消除的惊讶看着他,张着嘴听他说话。我想,他身上有一种其特有的坚固的生活知识。他对谁都用“你”称呼,对谁都同样地从其毛茸茸的眉毛下正面直视。无论是船长、餐厅管事、头等舱的重要旅客,他都拿他们同自己、水手、食堂仆役、统舱旅客等同等看待。
他经常站在船长或机师面前,把猿人似的长胳膊抄在背后,默默地听着他们骂他偷懒,或骂他玩牌作弊赢人家的钱;他就是站着听。显然,任何斥骂对他都不起作用;就是吓唬他,说下一个码头就撵他上岸——他也不怕。
他身上有一种与大家完全不同的东西,就跟那位“好事情”一样;看来,他也坚信自己有这种特点,并坚信别人不能了解他。
我从未见过这个人受过委屈,或陷入过沉思,也记不得他曾长时间地沉默过。话常常从他那满是胡髭的嘴里流出来,甚至仿佛是违反他自己的意愿,小溪似的滔滔不绝地流着。当别人骂他,或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时,嘴唇便微微地动起来,好像他在默默地背诵着他所听到的话,或者是轻轻地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每天值完班之后,他便从锅炉房里爬上来,赤着脚,汗涔涔的,满身油污,穿一件没有腰带的湿衬衣,袒露着卷毛密布的胸膛,接着立即就响起了他那平板、单调而又沙哑的嗓音。他的话语像下雨似的洒落在甲板上。
“你好,老妈妈,你到哪儿去?去契斯托波尔吗?我知道,我在那里待过,在一个富裕的鞑靼人家里当过长工。这个鞑靼人名字叫乌桑·古巴依杜林,有三个老婆,是个老头子,身体很结实,红红的脸。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顶好玩,也是鞑靼娘们,我跟她胡搞过……”
他什么地方都到过,走到哪儿都跟女人乱搞。他讲起这些事来,心平气和,泰然自若,好像一生中从未受过委屈,也未挨过骂。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在船尾的什么地方响起来了:
“玩牌的都是些规矩人!赌钱,玩三张,玩皮条。哎呀!玩牌真有趣,坐着就能挣钱,就是商人做生意……”
我发现,他很少用好、坏、糟糕这些字眼,几乎总是说好玩、开心、有趣。对他来说,漂亮女人是好玩的蝴蝶,是艳阳天,是令人开心的日子。他最常说的是:
“我不在乎!”
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懒鬼,我却觉得,他跟大家一样,在炉灶口,在地狱般闷人和发臭的高温中干自己的重活还是尽心尽力的。我不记得他像其他锅炉工那样叫过苦。
有一天不知是谁偷了一位老年女乘客的钱包。那是一个晴朗、幽静的傍晚,大家都过着温馨和睦的生活。当时船长送给了老太太五个卢布,旅客们也相互募捐了一些钱。当大家把钱交给老太太时,她向大家又是画十字,又是弯腰行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