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3/8页)

两个女人坐在桌子的一头,在缝衣服或织袜子,另一头是维克多鲁什卡,弯着腰,不大乐意地在绘图,他不时地喊道:

“别摇桌子!真没法子,这些钉子-王牌,咬耗子的狗!……”

在大刺绣架后面的一边坐着老板,他在一张粗麻布上用十字纹在绣一面台布。在他的手指下面,逐渐地显现出红色大虾、青色鱼、黄色蝴蝶和金色的秋叶。这幅刺绣的图案是他自己绘制的,他干这个活已经是第二个冬天了,现在已经十分厌烦这项工作。我白天有空闲的时候,他常对我说:

“喂,彼什科夫,你来绣这张台布,动手吧!”

我坐下来,并拿一根粗针绣起来。我很同情老板,常想在各方面尽力帮助他。我觉得,总有一天,他会把绘图、绣花、玩纸牌等统统扔掉,去做另一种有趣的、他经常想干的工作。他常常把手头的活扔下,用一种呆滞的诧异的眼神望着它,好像那是一件他不认识的东西。他的长头发披在脑门上和双颊上,像一个修道士的徒弟。

“你在想什么呢?”他的妻子问道。

“没有什么。”他一边回答一边又工作起来。

我没有出声,但觉得奇怪:难道可以问人家在想什么吗?这是无法回答的问题。一个人往往一下子会想到许多问题:眼前所有的事情,昨天乃至去年见到过的事情。这一切都是交错在一起的,捉摸不着的,不断运动、变化着的。

《莫斯科小报》上的小品文还不够念一个晚上,我提出把放在床下面的杂志拿出来念一念。年轻的女主人不信任地说:

“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念的?那里只有一些画……”

但是床底下除了《绘画评论》外,还有《星火》杂志,因此我们便念起萨里阿斯的《佳京-巴尔季斯基伯爵》来了。老板非常喜欢这部中篇小说里那个有点傻气的主人公,而对小公子的悲惨冒险行为则加以无情的嘲笑,笑得流出眼泪。他喊道:

“不,这是有趣的笑料!”

“瞧,这都是胡编的。”为了表示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女主人这么说。

床底下的文学作品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争得了把杂志拿到厨房里去的权利,并得到了在晚上看书的允许。

我很走运。老太婆搬到育婴室睡去了,因为保姆老要喝酒。维克多鲁什卡也不打扰我——他总是当全家人睡着之后悄悄地起来,穿上衣服溜出去,直到早晨才回来。他们不让我点灯,把蜡烛移到房间里去了。我没有钱买蜡烛,于是就悄悄地把蜡烛台的蜡油收集起来,装在一个沙丁鱼罐头盒子里,再倒进一些长明灯里的灯油,并用棉线搓成一根灯芯,晚上就可以在炉灶上点一盏烟雾腾腾的小灯。

每当我翻动大厚本书的书页时,灯芯的红色火舌就会摇晃不定,好像就要熄灭了;这灯芯随时都可能滑进燃得很难闻的灯油里;油烟刺激眼睛。可是这一切不便都在我看画报和说明的乐趣中消失了。

这些图片在我面前把地球扩展得越来越宽广了,用神话般的城市把它装饰起来,让我看到高山峻岭和美丽的海岸;生活美妙地展现开来,大地变得更有魅力,人越来越多,城市更加密集,一切都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现在我眺望伏尔加河的远方时,已知道那里不是荒漠,可是在以前,我望着伏尔加河却是特别的郁闷:前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周围是一块块补丁般的黑色灌木丛,草地的尽头是参差不齐的荫蔽的树林,草地的上空则是一片灰蒙蒙的寒冷的蓝天,地面上更是荒凉而孤寂。我的心也是空荡荡的,撩拨着它的只有一种淡淡的哀愁。我失去了一切希望,万念俱灰,只想闭上眼睛。这种令人沮丧的空虚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东西,只会把我心中所有的一切吸吮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