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7页)

她读的这些书当然对她观察大街、戈镇以及跟肯尼科特一起驱车时所看到的附近乡镇很有帮助。在她飘忽不定的思想里,逐渐形成了某些信念,甚至就在她上床睡觉前,或是在修剪指甲时,或是在等待肯尼科特回家的时候,也还会出现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断印象。

后来,她就把自己的这些信念告诉维达·舍温——维达·伍瑟斯庞。她们两人坐在热水汀旁边,那里还有一大碗刚从惠蒂尔舅舅的杂货食品店买来的质量不太好的胡桃和美洲山核桃。那天晚上,肯尼科特和雷米埃跟斯巴达协会的其他几位干事一起到瓦卡明去主持该地分会的成立仪式。所以,维达就跑到卡萝尔家里来过夜了。她先是帮着卡萝尔让休上床睡觉,而且还满嘴唾沫星子乱溅,啧啧称赞孩子的皮肤很柔嫩。随后,她们两人就开始闲聊天,一直聊到深更半夜。

那天晚上,卡萝尔嘴里所讲的和她心里反复琢磨的,表达了成千上万个草原乡镇的广大妇女的心声。她所提出的方案,并不能使许多现实问题迎刃而解,只不过展示出一些可怜巴巴的、徒劳无益的幻景罢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意见简明扼要地用言语表达出来,只是略微提到了这么几句,说,“哦,你知道,”“你要是领会我的意思的话,”以及“我可不知道这会儿我自己是不是讲清楚了”。其实,她的这些意见已经够明确,足以使人义愤填膺了。

卡萝尔说,她在读通俗小说和看戏的时候,发现美国的小镇只有两种传统。第一种传统,往往可以从每月出版的几十种杂志里看到,那就是说,美国的许多小镇,至今仍然保持着古老的淳朴和睦的风气,在那里可以娶到心地纯洁的、可爱的姑娘。因此,凡是在巴黎一举成名的画家,或是在纽约发家致富的金融家,早晚要对那些漂亮的城市女人感到厌倦,都会说大城市邪恶透顶。于是,他们就衣锦荣归,娶上他们孩童时代青梅竹马的情侣,欢欢喜喜地定居在这些小镇上,安度晚年。

另一种传统,就是说,所有的美国小镇都有以下这些重要特征:男人脸上都留着络腮胡子,草坪上都有铁狗雕像,门前都有金碧辉煌的砖饰,都拥有西洋跳棋和涂上金色香蒲花纹的水壶,此外还有一些精明而又滑稽的老头儿,他们往往被人叫作“土佬儿”,有时他们突然会大喊一声:“哼,俺老子赌咒发誓就得了”。这种令人心驰神往的传统,至今仍然是杂耍歌舞剧团、滑稽插图的画家以及报上幽默小品的绝妙题材,但在实际生活里,远在四十年以前就已消失殆尽了。就卡萝尔所在的那个小镇来说,那里的人们心里想的,早已不是像过去那样的贩卖骡马的生意经,而是什么便宜的汽车、电话、成衣、谷仓、紫苜蓿、柯达照相机、留声机、莫里斯式皮圈椅、桥牌奖、石油股票、电影、地产、从来没有读过的《马克·吐温全集》以及文字写得非常简洁的政治书籍。

对于这样的小镇生活,尽管像肯尼科特或是钱普·佩里这种人都觉得很满意,但也还是有千千万万的人——特别是女人和年轻小伙子——并不完全感到满意。脑子灵活一点的年轻人以及那些走运的寡妇,都一溜烟地逃到大城市去了。他们不管小说里所写的那种传统,而是决心在那里住下来,哪怕在假日也很少回到老家来。在这些小镇上,就是最最慷慨激昂的爱国志士,到了晚年,只要有路子,也会离开那里,举家迁往加利福尼亚或者其他各大城市。

卡萝尔历来认为,问题并不在于乡巴佬的愚昧无知,而是因为乡镇上缺少生活乐趣!

小镇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是呆板划一、缺乏灵感的,人们的举止言谈无不呆滞迟钝。而且,为了得到别人的尊敬,精神上就得受到严格的节制。这是一种满足的情绪……就是弥留之际的死者蔑视自强不息的生者那种满足的情绪。他们却把这种消极态度推崇为唯一美德。这里禁止人们享乐,要人们心甘情愿受奴役,就像笃信上帝一般崇拜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