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内心深处(第3/3页)

他内心的苦恼,与其说驱使他按照他诞生和成长于其中的教会的真理,倒不如说使他按照罗马古老的、腐朽的信仰行事。在丁梅斯代尔先生的密室里,妥善地锁藏着一条血迹斑斑的鞭子。这位新教徒和清教徒牧师常常一边拿它往自己的肩膀上抽打,一边对自己苦笑。同时,他又因这一苦笑而更加无情地狠抽自己。斋戒也是他的习惯,正如它一直是许多其他虔诚的清教徒的习惯一样。然而,他们的斋戒是为了净化肉体,使之受到天国的照耀,而他却将它作为苦行赎罪的方式而严格地加以实行,直至两腿发软、瑟瑟发抖为止。同样,他一夜接一夜地彻夜不眠,有时在一片黑暗中,有时则伴着孤灯。有时,他通过投射到镜子上的最强烈的光线,在镜子中照自己的脸。他这样不断地反省,不断地折磨自己,却不能净化自己的身心。在这些漫长的不眠之夜里,他常常头晕目眩,各种幻影似乎从他的眼前飞掠而过:也许是他在昏暗的房间中,借助于幻影本身的微弱亮光,模模糊糊地看到的;或者在镜子里,就在他近旁更加清楚地看到的。时而出现一群恶魔似的幽灵。它们对着这位面色苍白的牧师咧嘴而笑,或嘲弄他,召唤他跟它们一道走。时而出现一群金光闪闪的天使。它们仿佛忧心忡忡、缓慢地向天上飞翔。当它们升高时,便变得更轻飘飘了。时而出现几位已死去的他少年时代的朋友,还有他的胡子花白的父亲——脸上有着圣徒一样的皱纹,还有他的母亲,她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会把脸掉转过去。这个幽灵般的母亲——最空洞的幻想般的母亲——我想,她该同情地看上儿子一眼才对!而现在,赫丝特·普林身穿绣有红字的服装,领着小珀尔,一只食指先指指自己胸前的红字,然后指指牧师的胸部,悄然地穿过因为这些鬼怪的念头而变得如此狰狞恐怖的房间。

这些幻影一个也未曾欺骗过他。无论什么时候,凭借意志力,透过它们的朦胧的虚幻,他可以看出各种物质。同时,他完全明白,它们不像那边的橡木桌子,或者那本方形的、有皮封面和黄铜夹的大部头神学书那样,具有实体的性质。然而,尽管如此,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是这位可怜的牧师现在正在处理的最真实、最实在的东西。它们从上帝本来打算使之成为精神食粮的、充满乐趣的生活中,悄悄地夺去了其精髓和本质。像他这样虚假地生活着,实在有说不出的悲哀。对于虚伪的人来说,整个宇宙都是虚假的——它是难以琢磨的——在他的掌握中,它渐渐地缩小到什么也没有。而由于他以令人误解的面目出现,他本人便变成了一个影子,或者,实际上他已不复存在。继续使丁梅斯代尔先生留在人间的唯一的真实,是他心灵深处的极度痛苦,以及他表露痛苦的表情。倘若他曾经获得微笑的能力,脸上带着欢乐的笑容,那么,现在这样一个人已不复存在了!

在那些我们已模糊地暗示过,但尚不准备描述的不愉快的夜晚中的一夜,牧师突然从椅子上惊跳起来。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的思想也许出现了瞬间的平静。他细心装扮,仿佛要参加公众的礼拜似的。同时,他也以同样的态度,轻轻地溜下楼,打开门,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