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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时善意十足。我们跟着一名警察走到停尸间,里头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一片石板上头有遗体。我们走了过去,工作人员把头部的遮布揭开。那模样实在难看:染成银灰的鬈发已被海水泡直,平整地贴在头颅上。脸部肿得可怕,令人毛骨悚然,但她的确是苏菲。工作人员再把遮布往下拉,露出喉咙那道骇人刀痕,足足延伸到双耳下方,我们实在不忍卒睹。

我们回到警局,局长正忙碌着,我们只好去洽询助理。助理随即取来所需的许可文件,我们就带着文件去找殡仪馆经理。

“去喝杯酒吧。”我说。

拉里从离开警局到停尸间都保持沉默,只有回警局时口头确认遗体是苏菲·麦唐纳。我带他前往码头那家咖啡馆,过去我也曾与苏菲在此会面。外面北风飒飒,原本波平如镜的海港,如今点缀着白色浪花。渔船轻轻摇曳,阳光灿然洒落。每回刮起北风,放眼望去的景色都异常耀眼清晰,好似望远镜般精准,一切显得动人心弦又具有生命力。我喝了杯白兰地苏打,但拉里始终滴酒未沾。他郁闷地坐着,一声不吭,我决定不吵他。

不久后,我看了看表。

“我们还是去吃点东西吧,”我说,“我们两点要到停尸间。”

“我饿了,我没吃早餐。”

从局长的模样看来,想必熟悉各家美食,我便带拉里到他推荐的那家餐厅。拉里不太吃肉,因此我点了煎蛋卷和烤龙虾,并且要来酒单,照局长所说挑了瓶葡萄酒。酒送来后,我帮拉里先倒了一杯。

“你他妈的给我喝下这杯,”我说,“搞不好会帮你打开话匣子。”

他乖乖照做了。

“象神大师常说沉默也是种对话。”他咕哝道。

“这话让我想起剑桥大学教师的聚会,好不欢乐呢。”

“抱歉,你恐怕得独立负担这笔丧葬费用,”他说,“我没钱了。”

“这有什么问题,”我答道,忽然发现他话中有话,“难道你真的去散财啦?”

他一时没吭声,神情略带淘气。

“你该不会把财产都脱手了吧?”

“全脱手了,只留了少许供我在船抵达前开销。”

“什么船?”

“我在萨纳里的邻居是一家货轮公司的马赛港办事员,专营往返近东和纽约的航线。他接到从亚历山大拍来的电报,说开往马赛的船有两名水手生病,不得不在亚历山大上岸休养,要他找两个人临时递补。这邻居跟我很熟,答应保我上船。我就把雪铁龙汽车送给他了。我上船的时候,全身上下就一套衣服和旅行袋里的几样东西。”

“嗯,反正是你的钱。现在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说得好,就是自由。我这辈子没这么快乐自在过。我到了纽约,就会拿到货轮公司的工钱,应该可以维持到我找到工作。”

“那你的书呢?”

“噢,写完啦,也印好了。我还列了赠书名单,你一两天内就会收到。”

“多谢。”

这番谈话仅交代至此。我俩在和谐的气氛中,默默吃完了午餐,我又点了咖啡。拉里点起烟斗,我燃起雪茄,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察觉到我的目光,瞄了我一眼,眼神颇为淘气。

“你要是觉得我笨死了,就尽管骂,我不会介意的。”

“我没有要骂你,只是在想,要是你结婚生子,人生会不会回到常轨。”

他露出微笑。前文中,想必已提及他俊朗的笑容不下二十次,每次都无比温暖、真挚又迷人,映照出他性格的坦率、不做作和独具魅力。但在此要再提一回,因为他眼下的笑容更多了一丝懊悔和温柔。

“太迟了。可能跟我结婚的女人,就只有可怜的苏菲。”

我诧异地看着他。

“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能这么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