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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吃个早餐啊?”我说。

我们吃了刚出炉的酥脆牛角面包,还喝了杯咖啡牛奶。我觉得困意袭来,无精打采,模样想必很难看,但拉里却依然神采奕奕,双眼炯炯有神,光滑的脸庞不见半条皱纹,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咖啡稍稍提振了精神。

“拉里,要不要我给你点忠告啊?我平常不太给忠告的。”

“我平常也不太听从忠告的。”拉里咧嘴一笑。

“希望你经过慎重考虑,再来处理财产的事情。因为钱一旦脱了手,就再也拿不回来了。说不定哪天自己或别人需要急用,到时后悔也来不及,只会万般懊悔自己做的蠢事。”

他回答时,眼神带有嘲弄,但不含丝毫恶意。

“你比我还重视钱啊。”

“确实如此,”我毫不拐弯地回答,“要知道,你向来都不缺钱,但是我可没那么好命。钱给了我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独立自主。现在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叫任何人见鬼去,真是开心到无法想象。”

“但是,我并不想让任何人见鬼去啊。真要让他们见鬼去的话,无论银行有没有存款都会的。你觉得钱代表自由,我认为钱只是枷锁。”

“拉里,跟你还真是讲不通。”

“是啊,没办法。但是反正时间还很多,我明年春天才回美国,这期间想改变主意都来得及。我的画家朋友奥古斯特·科泰说要把萨纳里的农舍借给我住,我会在那里过冬。”

萨纳里是蔚蓝海岸一座低调的海滨胜地,位于班多尔和土伦港之间,艺术家和作家如果讨厌圣特罗佩的做作气息,都会经常去那里逗留。

“你应该会喜欢那个地方,但前提是你不怕无聊沉闷。”

“我有事情要忙呀,目前搜集了很多资料,打算来写本书。”

“主题是什么呢?”

“出版后就知道了。”他微笑着说。

“如果你写完书愿意寄给我,也许我可以设法替你出版。”

“不劳你费心了。我有几个美国朋友在巴黎经营小出版社,他们会帮忙印刷。”

“书如果这样出版,销售成绩不会好看,也不会有人撰写书评。”

“我并不在乎书评,也不指望书会大卖,只会印固定的数量,寄给印度的朋友们,以及少数可能会感兴趣的法国人。书本身并不重要,我之所以写出来,是因为想丢掉搜集来的素材,出版则是因为想看到最终的成品。”

“这两个理由都很有道理。”

此时我们已吃完早餐,我便叫侍者来结账。账单一来,我立刻递给拉里。

“你既然打算把钱浪费光,那我就不客气了,这顿早餐你来招待。”

他笑了笑,便把钱给付了。我们坐了一整夜,我整个人变得僵硬,走出餐厅的当下,身体两侧还隐隐作痛。秋日早晨的空气清新,令人备感舒适。天空一片湛蓝,夜晚显得肮脏的克利希大街,如今却展现些许活泼的气象,好比满脸脂粉的瘦削妇人,踩着女孩般的轻快脚步,其实并不惹人厌。我拦了辆路过的出租车。

“顺道载你一程吧?”我问拉里。

“不用了。我想走到塞纳河,找家澡堂泡个澡,然后得去图书馆查点东西。”

我们握手道别。我看着他过了马路,两条长腿迈开大步。我没他那么能吃苦,便搭出租车回到饭店,走进客厅时已八点多了。

“年纪一大把了,搞到现在才回家。”我对着玻璃罩中的裸女,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一八一三年以来,她便横躺在时钟上方,姿势看起来极不舒服。

裸女瞧着镀金铜镜中自己的镀金铜脸,时钟不断嘀嗒嘀嗒。我洗了个热水澡,泡到热水变温才擦干身体,接着吞了片安眠药,顺手取走床头柜上瓦雷里54的《海滨墓园》,然后躺在床上,读着读着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