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第4/5页)
"大夫,她没得肺病,是不?"
"恐怕她毫无疑问是得了。"
"她是最后一个了。她再一走,我可没一个亲人了。"
那个少妇嘤嘤抽泣起来。蒂勒尔大夫脸色阴郁地望着她。他私下里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同样活不长。那姑娘转过身来,发觉她姐姐在流泪。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血色渐渐从她那张妩媚的脸蛋上褪去,两行泪珠顺着双颊扑籁而下。她们俩站了分把钟,无声地抽泣着。接着,那少妇把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几个人都忘了,走到她妹妹跟前,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一前一后地摇晃着,仿佛是在哄婴儿似的。
她们走后,一位学生问道:
"你认为她还能活多久了"
蒂勒尔大夫耸了耸双肩。
"她的兄弟和姐妹一发现症状以后三个月就死了。她也会是这样的。假如她们有钱,那还可以想想办法。你可不能叫她们上圣马利兹医院去呀。对她们这种人来说,无法可想。"
一天,来了位身体强壮、正当盛年的中年汉子。他身上有块地方终日疼痛不止,使他备受折磨。可给他看病的这位跛脚医生看来并没有使他的疼痛有丝毫的减轻,最后诊断为不治之症,只有等死。这不是那种令人胆寒然而还是情有可原的不可避免的死亡,因为科学在这病症面前也束手无策嘛。这种死亡之所以不可避免,是因为这个人不过是错综复杂的社会文明这部庞大机器上的一个小小齿轮,就像一部自动机那样,压根儿无力改变自己周围的环境。要病痊愈,他就得彻底休息。然而,蒂勒尔大夫并没有要求他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你该换个轻微的工种干干。"
"在我那个行业里,可没一件轻活。"
"嗯,你再这样干下去,是要送命的。你的病可不轻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快要死了?"
"我可不想这么说,不过你肯定不宜干重活。"
"我不干,谁来替我养活妻子儿女呢?"
蒂勒尔大夫耸了耸肩膀。这种困境在他面前出现已不下上百次了。眼下,时间紧迫,还有许多病人在等着他呢。
"那好吧,我给你开些药,一个星期之后再来,告诉我你的感觉怎样。"
那个汉子拿起上面开着毫无疗效的药方转身走了出去。医生爱说什么随他说去。他对自己不能继续干活这一点倒并不觉得难过懊丧。他有个好工作,岂能轻易撒手。
"我说他还有一年可活,"蒂勒尔大夫说。
有时候,门诊室里会出些富有戏剧性的事件。耳边不时传来有人操着浓重的伦敦口音说些不无幽默的隐语。时而走进来个老妇人,就像狄更斯笔下出现的这一类人物一样,她说起话来特别罗唆,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把他们逗得呵呵直乐。有一次,来了位女人,是一家颇有名气的杂耍剧场的芭蕾舞演员。她看上去有五十岁了,可自报才二十八岁,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一对乌黑的大眸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厚颜无耻地对那些学生们频递媚眼。她那笑容既下流又颇具诱惑力。她非常自信。特别令人感兴趣的是,她对蒂勒尔大夫那股随便亲热劲儿,正好比她在对待一位信誓旦旦的追求者一般。她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在蒂勒尔大夫面前抱怨这病给她眼下从事的行当带来不便。
"我真并不懂为什么我偏偏要生这种病。说句老实话,我真的弄不懂。我这辈子没生过一天病。你只要瞧我一眼就会知道这是不假的。"
她的眼睛对着周围的年轻人骨碌碌转,那假装的长睫毛对他们意味深长地眨了一下。她还朝着他们露了露那口黄牙。她操着一口伦敦士音,不过说话时却带着一种幽雅的情感,每吐一个字,都使听者觉得趣味隽永。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咳嗽病,"蒂勒尔大夫神情严肃地答道,"许多中年妇女都得这种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