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3/6页)

转眼间夏天到了。这几位年轻人再也坐不住了。湛蓝湛蓝的天穹引诱他们去投身大海;习习和风在林荫大道的梧桐枝叶间轻声叹息,吸引他们去漫游乡间。人人都打算离开巴黎。他们在商量该带多大尺寸的画布最合适;他们还备足了写生用的油画板;他们争辩着布列塔尼各个避暑地的引人入胜之处。最后,弗拉纳根和波特到孔卡努去了;奥特太太和她母亲,性喜一览无余的自然风光,宁愿去篷特阿旺;菲利普和劳森决计去枫丹白露森林。查利斯小姐晓得在莫雷有一家非常出色的旅馆,那儿有不少东西很值得挥笔一画,再说,那儿离巴黎又不远,菲利普和劳森对车费也并非毫不在乎。露思·查利斯也要去那儿。劳森打算替她在野外画一幅肖像画。那时候,巴黎艺展塞满了这类人像画;阳光灿烂的花园,画中人身居其间,眨巴着眼睛,阳光透过繁枝茂叶,在他们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绿影。他们请克拉顿结伴同游,可是克拉顿喜欢独个儿消夏。他刚刚发现了塞尚,急着要去普罗旺斯。他向往云幕低垂的天空,而那火辣辣的点点蓝色,似乎像汗珠那样从云层间滴落下来。他眷恋尘土飞扬的宽阔的白色公路、因日晒而变得苍白的屋顶,还有被热浪烤成灰色的橄榄树。

就在准备动身的前一天,上午上完课后,菲利普一边收拾画具,一边对范妮·普赖斯说:

"我明天要走啦,"他兴冲冲地说。

"去哪儿?"她立刻追问道,"你不会离开这儿吧?"她的脸沉了下来。

"我要找个地方去避避暑,你呢?"

"我不走,我留在巴黎。我还以为你也留下呢。我原盼望着……"

她戛然收住口,耸了耸肩。

"夏天这儿不是热得够呛吗?对你身体很不利呢。"

"对我身体有利没有利,你才无所谓呢。你打算去哪儿?"

"莫雷。"

"查利斯也去那儿。你该不是同她一起去吧?"

"我和劳森一块儿走。她也打算去那儿,是不是同行我就不清楚了。"

她喉咙里轻轻咕噜了一声,大脸盘憋得通红,脸色阴沉得可怕。

"真不要脸,我还当你是个正派人,大概是这儿独一无二的正派人呢。那婆娘同克拉顿、波特和弗拉纳根都有过私情,甚至同老富瓦内也勾勾搭搭--所以他才特别为她费神嘛--现在可又轮到你和劳森两个了,这真叫我恶心!"

"哟,你胡扯些什么呀。她可是个正经女人,大家差不多把她当男子看待。"

"哟,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话说回来,这又管你什么事?"菲利普诘问道。"我愿上哪儿消夏,完全是我自个儿的事嘛。"

"我一直痴痴地盼望着这样一个机会,"她喘着粗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你没钱出去呢。到时候,这儿再没旁人,咱们俩就可以一块儿作画,一块儿出去走走看看。"说到这儿,她又猛地想起了露思·查利斯。"那个臭婊子,"她嚷了起来,"连跟我说话都不配。"

菲利普望着她,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以为世上的姑娘都会爱上自己;相反,他由于对自己的残疾十分敏感,在女人面前总感到狼狈,显得笨嘴拙舌。此刻,他不知道她这顿发作,除了一泄心头之火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她站在他跟前,身上套着那件邀遏的棕色衣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腮帮子上还挂着两串愤怒的泪水,真叫人受不了。菲利普朝门口瞟了一眼,本能地巴望此刻有人走进屋来,好马上结束这个尴尬的场面。

"我实在很抱歉,"他说。

"你和他们都是一路货。能捞到手的,全捞走了,到头来连谢一声都不说。你现在学到的东西,还不都是我把着手教给你的?除我以外,还有谁肯为你操这份心。富瓦内关心过你吗?老实对你说了吧,你哪怕在那里学上一千年,也决不会有什么出息。你这个人没有天分,没一点匠心。不光是我一个人--他们全都是这么说的。你一辈子也当不了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