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 一(第7/9页)

女人的嘴唇大概也一样。江口老人想起有的女人睡觉前化妆,有的女人睡觉前则卸妆,有的女人在抹掉口红后,嘴唇的色泽就变得黯然无光,露出萎缩的混浊来。此刻自己身边熟睡的姑娘,在天花板上的柔和灯光照耀下,加上四周天鹅绒的映衬,无法辨明是否化过淡妆,但她确实没有让眼睫毛翘起来。张嘴露出的牙齿闪烁着纯真的亮泽。这姑娘不可能具备这样的技巧,比如睡觉时嘴里含着香料,散发着年轻女人从嘴里呼出的芳香。江口不喜欢色浓而丰厚的乳晕,轻轻地掀开盖住肩膀的被子,看到它似乎还很娇小,呈桃红色。姑娘是仰躺着的,接吻时可以胸脯紧贴着她。她哪里只是即使接吻也不生厌的女人。江口觉得像他这样的老人能与这般年轻的姑娘度过这样的时刻,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是值得,哪怕把一切都赌上也在所不惜。江口还想,恐怕到这里来的老人也都沉湎在愉悦之中吧。老人中似乎也有贪婪者,江口的脑海里也不是没有闪过那种贪婪无度的念头。但是,姑娘熟睡着,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她的容貌会不会也像此时此地所看到的这样,既不龌龊,也不变形呢?江口没有陷入恶魔般丑陋的放荡,因为熟睡不醒的姑娘睡姿着实太美。江口与其他老人不同,是不是因为他还保留着男子汉的能力呢?姑娘就是因为那些老人才让人弄得昏睡不醒。江口老人已经两次试图把姑娘唤醒,尽管动作很轻。万一有个差错,姑娘真的醒来,老人打算怎么办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可能是出于对姑娘的爱吧。不,也许是出于老人自身的空虚和恐惧。

“她是在睡吗?”老人意识到大可不必喃喃自语,可自己却唠叨出来,便补充了一句,“是不会永远睡下去的。姑娘也罢,我也罢……”姑娘就是在非同往常的今晚,也一如平日,是为了明早活着醒来才闭上眼睛的。姑娘把食指放在唇边,弯曲的胳膊肘显得碍事。江口握住姑娘的手腕,将她的手伸直放在她的侧腹处。这时正好触到姑娘手腕的脉搏,江口就势用食指和中指按住姑娘的脉搏。脉搏很可爱地、有规律地跳动。她睡眠中的呼吸很安稳,比江口的呼吸稍缓慢些。风一阵阵地从房顶上掠过,但风声不像刚才那样给人一种冬之将至的感觉。拍击悬崖的浪涛声依然汹涌澎湃,然而听起来却觉得它变柔和了。浪涛的余韵就像姑娘体内奏鸣的音乐从海上飘来,其中仿佛夹杂着姑娘手腕的脉搏和心脏的跳动。老人恍若看到洁白的蝴蝶,和着音乐在眼帘里翩翩起舞。江口把按住姑娘脉搏的手松开,这样就没有抚触姑娘的任何部位。姑娘嘴里的气味、身体的气味、头发的气味都不太强烈。

江口老人又想起与那乳头周围曾渗出血的情人,从北陆绕道私奔到京都那几天的情景来。现在能如此清晰地回想起那些往事,也许是因为隐约感受到了这位纯真姑娘体内的温馨。从北陆去京都的铁路沿线有许多小隧道。火车每次钻进隧道的时候,姑娘可能因为害怕惊醒过来,靠到江口的膝上,握住他的手。火车一钻出小隧道,每每看到一道彩虹挂在小山上或海湾的上空。

“啊!真可爱!”“啊!真美!”每次看到小小的彩虹,姑娘都会扬声赞叹。可以说,火车每次钻出隧道,她都左顾右盼地寻找彩虹,也都能找到。彩虹的颜色浅浅淡淡的,若隐若现,模糊不清,令人感到奇妙。她觉得这是不吉利的兆头。

“我们会不会被人追上呢?一到京都,很可能就被人抓住,一旦送回去,就再也不能从家里跑出来啦。”江口明白,自己大学毕业后刚就职,无法在京都谋生,除非双双殉情,不然早晚还得回东京。江口的眼里又浮现出那姑娘观看淡淡的彩虹的情景,以及姑娘那美丽的秘密之地,这幻影总也拂不去。江口记得那是在金泽的河边一家旅馆里看到的。那是一个细雪纷飞的夜晚。年轻的江口为那美丽倒抽了一口气,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此后的几十年里,在他所见过的女人身上,再也没有看到那种美了。他越发懂得那种美,逐渐意识到那秘密之地的美,就是那姑娘心灵的美,有时他也揶揄自己“净想那些傻事”,但那憧憬却逐渐变成真实,成为这老人至今仍不可能抹掉的强烈的回忆。在京都,姑娘被她家派来的人带回家后,不久就让她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