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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希加耶夫

列昂尼德·伊万诺维奇·希加耶夫逝世……俄罗斯讣告中常常出现的省略号,肯定代表词语的踪迹。这些词语踮着脚尖毕恭毕敬地排成一列纵队离去了,把它们的足迹留在了大理石墓碑上……不过,我还是想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请允许我……只是些零零散散、混乱无序、基本上没有必要的回忆……不过说说没关系。他和我相识于大约十一年前,那对我来说正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事实上我当时已经濒临崩溃了。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年轻人,还非常年轻,整日孤单无助,怀着一颗永久受伤的心灵(它就像伤口处裸露的肉,轻轻碰一下都不行),无法承受悲伤的爱情带来的阵阵剧痛……恕我冒昧,我就先从这事说起吧。

那个身材瘦弱、留着短发的德国姑娘其实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那时每当看到她,看到她那晒得黝黑的面颊,看到她那满头浓密的金发,尤其是看到她那泛着金黄和橄榄色的光滑闪亮的发卷从头顶侧垂到脖颈时,我都忍不住想温柔地大喊几声。我那一腔柔情不愿就这样简简单单、舒舒服服地待在我心里,执意要破门而出,结果却偏偏塞在门缝中,既不得入,亦不得出——块头大,却很脆弱,对任何人毫无用处,对那个姑娘来说最没有用处。长话短说,我发现她背着我每周都在她家和一个受人尊敬的有妇之夫鬼混一次。顺便说一下,那个人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自带鞋撑。这一切都随着我狠狠地打了她一记可怕的耳光而结束了。那耳光如马戏团闪亮登场般在她耳边炸开,她倒在那里蜷缩成一团,眼睛透过摊开的手指缝隙亮闪闪地看着我——现在想来,还算开心。我不假思索地想要找件什么东西朝她扔过去,结果看到了复活节时我送给她的那个瓷糖罐,于是我拿起糖罐夹在腋下,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一条脚注:这只是我想象中和她分手的众多场景之一。当我酩酊大醉、头脑发热时,我想象过很多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场景。一会儿想象着痛痛快快地扇她一耳光该是多么心满意足,一会儿想象着用一把旧帕尔贝卢姆手枪打死她和我自己,或者打死她和那个有妇之夫,或者只打死她,或者只打死我自己,然后,终于是冰冷的讽刺,崇高的悲哀,沉默——唉,事情的发展有诸多可能,而我早已忘了实际情况是怎样的。

我那时的房东是一个体格健壮的柏林人,却常年患有疖疮病:脖子后面贴着一块令人恶心的粉色橡皮膏药,上面还有三个整整齐齐的孔眼——可能是为了透气,要么是为了放脓。我在一家流亡人士出版社工作,老板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实际上都是狡猾的骗子。普通人一见他们,胸口就会阵阵发紧,如同爬上了高耸入云的峰顶一般。我开始迟到(他们称之为“系统性迟到”)、旷工,或者我人虽到了,他们却不得不打发我回家,这样我们的关系就变得水火不容了。在几个人的通力合作下——簿记员和一个拿着手稿进来的陌生人——我终于被解雇了。

我那可怜、可悲的青春!往事历历,如在眼前:月租五美元的寒酸小房间,墙纸上丑陋的小花朵,难看的电灯吊在绳上,裸露的灯泡发出惨白的光,有时一直亮到天明。我在这里活得如此凄惨,如此狼狈,可怜到了极点。这四壁之内,到现在一定还充满着霉运和疯狂!真是难以想象,在我离开之后,会有个快乐的家伙住在那里,还能吹着口哨,哼着小曲过日子。时光荏苒,转眼十年,可现在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时的我: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伙子坐在微微泛光的镜子前,额头发青,胡须黝黑。他穿一件破旧的衬衫,纵情狂饮着廉价的酒,和镜中自己的影子碰杯。往事不堪回首!我不仅对世上任何人没有用处,也想象不出在什么情况下还会有人给我一丁点的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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