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洋(第4/7页)
“爸爸,他们在这儿这么猖狂,你不管吗?!”儿子甩开我的手说。
“我只是个普通外交官,你看看吧,我们管得了吗?”我指指四周那些穿蓝衬衫的人,在这儿他们算文雅的,在费城和华盛顿,这些家伙剃了光头,胳膊上裹着带钢刺的护腕,儿子要是在那里这样子可真要遭殃了。
“先生,给您画张像好吗?”一个轻柔的、怯生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这是一个白人姑娘,像所有欧洲移民一样,她穿着很朴素,手里拿着画板和画笔。
第一眼看到这姑娘瘦弱的身材,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欧洲古典油画,画面是一个瘫痪的姑娘在草地上的背影,她渴望地看着远处的一所小房子,那房子对于她是那么遥远,那么可望而不可即。更奇怪的,我还想起了前妻,不是由于她们相像,而是由于她们的差异。这个姑娘在生活中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就像油画中的那所小房子一样,遥远而可望不可即,但像画中的姑娘一样,她仍胆怯地,同时顽强地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一点点挪动着自己……
那画上的姑娘背对着观众,但你能感觉到她渴望而动人的目光,那就是现在这位移民姑娘看着我的目光。我心中突然出现一种多年没出现过的异样的感觉。
“对不起,我们还有事情。”我说。
“很快的先生,真的很快。”姑娘说。
“我们真的要走了,很对不起,小姐。”
姑娘还想说什么,儿子把几张钞票朝她扔过去,“你不就是要钱吗?别烦我们,走开!”
姑娘蹲下来,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钱拾起来,然后站起来慢慢走到儿子身边,把钱递还到他面前。
“如果打扰了你们,真对不起。但我想问问年轻的先生,如果……”她停了好一会儿,很艰难地把话说下去,“如果我的皮肤是黄色的,您还会这样对待我吗?”
“你是说我搞种族歧视?”儿子挑衅地看着她。
“向小姐道歉!”我厉声说。
“凭什么?这些年他们像蝗虫一样涌进来,抢走我们的工作!”
“可是,先生,欧洲移民在新大陆只干你们最不愿干的工作,拿最低的工资。”
“但像你这样的,还在红灯区败坏我们的社会风气!”
姑娘吃惊地盯着儿子,羞辱和愤怒使她说不出话来,手里的画具和钱都掉到地上。
我打了儿子一巴掌,这是我第一次打他。
儿子只愣了一秒钟,突然兴奋地抱住我:“哈哈!爸爸,你早就该有这种气魄!这才是你在联合国应该显示的气魄!这是你的一个好开端!”
他这出人意料的反应更令我怒不可遏,“滚,滚得远远的!”我冲他吼道。
“好,我滚。”儿子很高兴地走开了,他以为他看到了一个脱胎换骨的新父亲,走远了还回头对我打招呼,“一个好开端,爸爸!”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对自己的失态有些迷惑。除了对儿子失礼的愤怒外,这还同这位姑娘在我心中产生的异样感情有关。我向她深表歉意,并同她一起蹲下来收拾地上的东西。她叫赫尔曼·艾米,英国人,只身来中国新大陆留学,在纽约州立大学学美术。她昨天刚到这里。
“我儿子是在旧大陆长大的,今年才到北爱来。在旧大陆的年轻人中,极端民族主义情绪在膨胀,像这里的分离主义一样,简直成了一种公害。”
我把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画递给她,并注意到了她画夹中的一幅画,画面上有一个戴着头灯安全帽,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煤灰的男人,他身后是纽约的高楼群。
“我父亲,他是伯明翰的一个矿工。”艾米指着那张画说。
“在画中你让他到了新大陆。”
“是的,这是他永远无法实现的一个愿望。我选择了画画, 就是因为画和梦一样,在其中能走进现实中永远无法走进的世界,实现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