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4/8页)
但是电视机为何没变成一堆散乱的塑料和金属?毕竟,这些是它的制造材料。靠材料制成,而不是由更早的收音机拼装。也许这些变化怪异地印证了一种早已过时的古代哲学理论:柏拉图的“理想世界论”,即普遍存在的“理”是一种永恒。新款电视机承继老款样式,好似电影帧帧接续。在乔看来,前一种形式一定以某种不可见的方式在后续形式中留存印记。过去在暗中潜伏,看似湮没,实则没有消失。当后续印记——违反常规地——不幸消失,过去就会浮现。一个男人以前的形态不是男孩,而是之前的男子。历史依此绵延更迭。
温迪那具脱水尸体。正常的形式更迭已告停止。末态形式衰退,后续青黄不接。新态不再出现,我们称之为生长的下一阶段未能如期而至。这一定是我们所经历的老年,接着便是退化衰坏。只不过这一次,变化是突如其来的,浓缩在几小时内。
但这个古老的理论也有问题。难道柏拉图不认为衰坏可以被超越,腐坏只是外在的表象?古老的二元论认为,身体与灵魂彼此分离。温迪的肉体腐坏,灵魂却如小鸟脱巢而去。也许就是如此,乔心想。如《西藏生死书》所述,灵魂投胎转世。这是真事。上帝啊,我希望真是如此。如果真是这样,来生又可相会。在《小熊维尼》里头,男孩和小熊在森林的另一头尽情玩耍,直到永远。我们也会那样。像维尼那样,在一个纯净永恒的新世界尽情嬉戏。
乔好奇地打开古董收音机。黄色的赛璐珞电台调节器发出亮光,60赫兹频率的嗡嗡声扑面而来。电台播音从静电的噪声和啸叫声中飘出来。
“现在播出广播剧《佩珀·扬一家》。”播音员说道,管风琴开始优美地伴奏。“节目由卡梅尔品牌友情赞助。温和的卡梅尔香皂,淑女的选择。昨天,佩珀发现几个月的辛劳换来了悲惨的结局,这是——”乔关掉收音机。这是二战前的广播肥皂剧,他感到惊讶。在这个亡灵世界——不管到底是什么世界,事物的转变都循着时光倒流的轨迹。
乔环顾客厅,发现了一张巴洛克桌腿支撑的玻璃台面咖啡桌,上面摆着一本名为《自由》的教会杂志。也是二战前的。杂志正在连载一部小说——《黑夜中的闪电》。这是一个假想未来核战争的科幻故事。乔不自觉地翻看起来,然后打量房间,想确认里头的其他变化。
色彩中性的坚固地板变成了软木宽板。房间中央铺着褪色的土耳其地毯,看似多年来鲜有人打扫,积满了灰尘。
墙上只挂着一幅画,玻璃镜框里是一帧黑白印刷品——一个奄奄一息的印第安人骑在马背上。乔从没见过这幅画。没一点印象。他也不在乎。
可视电话被替换成一台黑色的直立式预拨号电话。他从底座上拿起听筒,听到一个女声说:“请拨号。”他立即挂断。
温控加热系统也大变其样。在客厅一端,他发现一个煤气取暖器,锡管烟道几乎沿墙壁通到了天花板。
乔走进卧室,在衣柜中翻找衣物,拼凑成一套行头:黑色牛津鞋、羊毛袜、短裤、蓝色纯棉衬衫、驼毛运动外套和高尔夫球帽。为了更正式的场合,他又在床上另铺开一套:一条蓝黑色条纹的双排扣西装、吊裤带、印花宽领带和带赛璐珞领的白衬衫。哎呦,他沮丧地自语道,衣柜里居然还有装着各色球杆的高尔夫球袋。好一堆遗物。
乔又回到客厅。他注意到先前摆放多声道立体声音响的地方变化之大。多路调频调谐器、高磁滞转盘和超轻唱臂,还有扬声器、喇叭、多声道扩音器等设备,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黄褐色的木家伙。他看见手摇曲柄,不用动手就能知道古董音响的面目。美产胜利牌留声机旁有个书架,上面放着一包竹牙签。他还看见一张七十八转粗纹的十英寸黑标唱片,由胜利唱片公司发行,雷·诺布尔指挥他的管弦乐队演奏短曲《土耳其软糖》。这些磁带和黑胶从何处飞来,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