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大师(第4/6页)
小剧场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六十台摄像机,每一台都正对着下方的座椅,各有分工。
电影还在放映,摄像机将它们拍摄到的影像都传进功能强大的计算机组,每组影像都交由一系列模式识别算法来处理。
面部皮肤下,毛细血管每一次轻微的舒张与收缩,都会牵动观众的脸,让他们流露出微妙的表情变化,而这一切都会被摄像机不差毫厘地记录下来。由此,计算机便可以检测出每个人的血压、脉搏,以及兴奋的程度。
另外几种算法则会侦测每张脸上的表情变化——微笑、冷笑、哭泣、不耐烦、懊恼、厌恶、愤怒,或仅仅是乏味和无聊。嘴角、眼角,甚至眉梢——面部五官的每一丝移动都可以被精准地量化,软件会一一辨识出这些表情,它甚至能区分出被人逗乐的微笑和真情流露的微笑之间有何不同。
就这样,电脑得到了一组组实时数据,再与电影的故事剧情做出对比,便可以绘制出每位观众在观影过程中的情感曲线。
“所以,通过内部放映的方式,你们会对电影做出进一步调整?这就是你们胜过其他电影公司的秘密武器?”
帕拉丹挥了挥手,“老萨米是电影史上最杰出的大导演,它不需要什么‘调整’。”
在信号灯总部的地下有一整套计算机阵列,包含了超过七千块的信息处理器,这就是老萨米——“萨米”是一个简称,可能是代表“符号学”,也可能代表了“语义学”,具体含义是什么,没人说得清楚。老萨米也是一整套算法的代称,这才是信号灯的秘密武器。
每一天,老萨米会从数据库中随机提取一大串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创意,整合成几个想象力丰富、极具市场潜力的影片框架——比如牛仔与恐龙啦,转移到太空中的“二战”啦,火星上的潜水艇啦,发生在兔子和猎狗之间的浪漫喜剧啦……
在资质平平的编剧手中,这些故事框架只会被白白浪费掉,但老萨米操弄起来却是驾轻就熟。根据它的票房佳绩历史,信号灯拥有各种类型电影的观众情感曲线。老萨米可以拿这些曲线作样板。
有了相应的故事框架,在此基础之上,老萨米会从经典电影数据库中随机提取更多的元素,设计出粗糙的故事梗概——当然,它还会对照来自网络的统计数据,让电影剧情更符合当代人的口味。再进一步,就是选取数据库中已有的人物形象和台词对白,一部原生态的电影就这样诞生,可以放映到大银幕上供内部员工观看并测试了。
不过,这时的电影只是一个草稿版,内容极其荒唐可笑。观众的反馈曲线必定混乱而无序,远远达不到要求。但对老萨米来说,这一切都是小菜一碟。调整反馈曲线,使其达到预定的标准,这属于“最优化问题”的范畴,而电脑总是很擅长处理此类问题。
于是,老萨米将艺术创造转化成了一项工程。
比如说,在一场戏的叙事节奏之下,十分钟内,矛盾就该变得尖锐。如果英雄人物只是救下一窝恐龙宝宝,达不到这个要求,那么,到下一次放映时,老萨米就会做出替换,改成让英雄救下毛茸茸的水獭一家,再看观众的反馈曲线会不会更加接近预期的效果。
再比如说,在影片结尾,演员要讲一句笑话,从而调动起观众的某种情绪。如果这句台词取材自某部经典电影,却达不到影片的要求,老萨米便会转而参考某句流行用语,或是插科打诨的物理学术语,甚至是一段即兴发挥的音乐——这些备选方案是人类导演绝对不可能想到的——但老萨米却没有先入之见,不会墨守成规,它会考虑所有的可能性,从中选择最佳方案,目的只有一个——符合曲线要求。
老萨米还会挑选演员、布置背景、选取摄像角度、制造道具、提炼台词、谱写背景音乐,还能策划特技效果——当然,所有这些都是数字的。它会精心安排一切,就像操作几根杠杆,把反馈曲线摆弄成最理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