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在别处,大群的驯鹿(第5/6页)
我很乐于沉醉其中,但马上想到,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妈妈最后还是会离我而去,我需要对她生气。是不是出于对飞行和物理世界中各种感觉的热爱,她才想要离开?
我看着下方飞驰而过的世界。从前,我总觉得三维世界肯定是扁平而无聊的。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个世界的色彩比我见过的任何色彩都更加有活力,而且这世界有种无序的美,是我从未想象到的。不过,既然我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个世界,也许爸爸和我可以试着用数学的方法重新制造一个它,而且不会有什么不同。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妈妈。
“但我会知道那不是真的,”妈妈想道,“那就大不相同了。”
我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放着她的话。
我们继续飞行,在有趣的动物和历史景点(现在已经只是充满破碎玻璃的空地,混凝土已经被冲刷走,钢筋也已经锈成了粉末)上空悬停,妈妈同时给我讲了更多故事。来到太平洋时,我们潜入海中寻找鲸鱼。
“我在你的名字里加了<鲸鱼>,是因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很喜欢鲸鱼,”妈妈想道,“那时候它们已经很少了。”
我看着那些鲸鱼冲浪、用尾巴拍打水面。它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名字里的<鲸鱼>。
在美洲上空,我们盘旋在熊家族的上方,它们毫不胆怯地看着我们(毕竟维护型飞行器也就和熊妈妈差不多大)。最终,我们来到大西洋海岸线上的一个港湾小岛,岛上密密麻麻全都是树,中间零星穿插着一些海岸湿地,河流纵横交错。
岛的南边有一座城市的废墟,一座座灰暗而破败的摩天大楼的残留框架在周围的树林中耸立着,如同石柱一样。在它们表面反射的影像里,我们能看到土狼和鹿似乎在玩捉迷藏。
“你现在看到的是曼哈顿的遗迹,很久以前一座伟大的城市,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随即,妈妈对我讲起了曼哈顿的光荣岁月。那时候,这里全都是有肉体的人,城市像黑洞一样消耗着能量。一两个人便住着一大套房子,还拥有各种可以运载他们、提供冷气和暖气、做饭洗衣和其他事情的机器,但同时,这些机器全都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往空气中排放着碳和毒气。每个人所消耗的能量都足以支撑百万个没有物理需求的意识。
接下来便是奇点,随着最后一代肉体人类的离开——死去或者前往数据中心——这座伟大的城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雨水渗入墙和地基的裂缝之中,冻结后又解冻,将那些缝隙撬开得更大,直到那些建筑像古代被砍伐的树那样倾倒。柏油路也全都裂开,长出了籽苗和葡萄藤,于是,这座死城又逐渐屈服于生命的绿色力量。
“这里的建筑修建于一个人类滥造一切的年代。”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讨论工程了,因为由原子构成的建筑效率低下、不灵活、受限制,并且消耗很多能量。老师告诉我们,工程学是黑暗时代的一种艺术,那时的人类很无知。比特和量子位才是更加开化的文明,而且给我们的想象力提供了完全的自由。
听了我的想法,妈妈笑了,“你可真像你爸爸。”
她把飞行器停在一片空地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可怕的摩天大楼。
“这才是我们这次旅行的真正开始,”妈妈想道,“重要的不是我们在一起多长时间,而是我们在一起时做了什么。别害怕,蕾妮。我给你看一些关于时间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
妈妈激活了飞行器上的例行程序,来对处理器进行降频,以便电池在我们的意识减速至缓慢运行时能够节省电力。
我周围的世界加速运行了起来:太阳动得越来越快,直到在这个被灰尘永久覆盖的世界上方成为一道耀眼的拱;随着倒影的旋转,一棵棵树在我们周围长了出来;动物在我们身边急速掠过,速度之快以至于无法看清楚。我们注视着一座摩天大厦,它的顶部是具有挑衅意味的矛形钢铁层叠拱顶,随着季节的推移逐渐弯曲倾倒——看上去就像一只伸向天空逐渐疲惫的手,触动了我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