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8页)
塞维尔接连四天都没有睡觉,而没有做梦的时间甚至更长——他不知道有多长。他不停行动着,不停说话、旅行、计划,夜以继日,自从他带着那些来自卡达斯特的追随者离开布罗特之后就一直如此。他从一座城镇来到另一座城镇,对森林里的人讲话,告诉他们那些新的东西,把他们从梦中唤醒,进入世界之时,当晚将事情安排妥当,谈话,总是在不停谈话,聆听他人的谈话,一直没有静默下来,也没有机会独处。他们倾听着,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个跟着他,走上一条新的道路。他们用自己的手举起曾一度害怕的火把,举起那控制邪恶之梦的力量,将他们一直害怕的死神向敌人身上释放开去。一切都按照他所吩咐的完成了。塞维尔说应该消失的东西都已消失。男人之舍和羽曼的多处住所都被烧毁,他们的飞船也被焚烧或破坏,他们的武器被劫掠或被销毁,他们的女人也已死亡。烈火已经燃尽,烟雾弥漫的夜晚变得愈发黑暗,塞维尔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抬眼向东望去,看看是否已近天明。他跪在尸体横陈的泥地里,想道,现在就是梦,一个邪恶的梦。我以为我能够驾驭它,但它却驾驭了我。
在梦中,留波夫那抵着他自己手掌的嘴唇翕动着。塞维尔低头一看,看见那死人的眼睛睁开了。两眼忽闪着渐趋熄灭的火光。过了一会儿他叫出了塞维尔的名字。
“留波夫,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我告诉过你,让你今晚不要待在城里。”塞维尔在梦中说道,语气严厉,好像在朝留波夫发火。
“你被俘虏了是吗?”留波夫说,十分微弱,头也没有抬一下,但声音听上去很平常,塞维尔这时才发觉这不是梦之时,而是世界之时,是森林之夜。“或者我被俘了?”
“你我都不是,我们谁都没有——我哪里知道呢?所有设备和机器都被烧毁,所有的女人都已死亡。如果男人能逃,我们就让他们逃掉。我告诉他们别把你的房子点着,那些书应该安然无恙。留波夫,你为什么跟他们不一样呢?”
“我跟他们一样,跟他们一样,是人,跟你一样。”
“不,你不一样……”
“我跟他们一样。你也是。听着,塞维尔,别往前走了。你们应该回去……回到你们自己……自己的根。”
“等你们的人走了,邪恶的梦也就停止了。”
“现在。”留波夫想把头抬起来,但他的脊背已折断,他向上望着塞维尔,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到一边,望向另一个时间,嘴唇依然张着,未发一言。他的喉咙中发出咝咝的喘息。
他们在叫喊着塞维尔的名字,远处有很多人在喊,一遍又一遍。“我不能陪你待在这儿了,留波夫!”塞维尔含着眼泪说,他没有听到回应,便站起身准备跑开。但是,在梦境的黑暗中他只能慢慢走,就像在深水中跋涉一样。白蜡树的精灵走在他的前面,比留波夫或任何一个羽曼还要高,像一棵大树,没有将它那白色的面具朝他转过来。塞维尔一边走,一边跟留波夫说话:“我们会回去的,”他说,“我会回去。现在。我们会回去,现在就回去,我答应你,留波夫!”
但他的朋友,那个温和高贵的、救了他的性命并背叛了他的梦的人,留波夫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在塞维尔附近,在黑夜的某处走着,无法看见,死神一般平静。
一群从通塔尔来的人迎面碰上了塞维尔——他兀自在黑暗中逡巡,哭泣着,诉说着,被梦掌控;他们带上他,迅速返回恩托尔。
在临时将就的男人之舍——一间在河边草草搭起的帐篷中,他无助而又狂乱地躺了两天两夜,由那些老人照料着。这时,人们不断来到恩托尔,继而又离开这里,回到埃申之地,那个曾被称作中心镇的地方,埋葬死去的自己人和那些羽曼:自己人死了三百多,另一方的人数超过七百。大约五百个羽曼被锁进囚禁营——睽嗤曾经的围栏里。那里空空如也,隔得较远,因而未被烧毁。有很多人逃亡,有些跑到了远远的南部砍伐营去了,那里未受袭扰;那些仍在森林或者“砍平之地”藏身、流浪的人则被追捕。有些被杀掉,因为很多年轻的男女猎手依然听见塞维尔那“杀掉他们”的声音。其他人将那杀戮之夜抛在身后,只把它当作一场噩梦,应该做如此理解,以免再次发生。面对一个蜷缩在灌木中的饥渴、疲惫的羽曼,他们无法杀死他。这样,就有可能是他杀死了他们。也有由十到二十个羽曼组成的团伙,带着伐木用的斧头和手枪,虽然弹药所剩无几。这样的团伙被跟踪,等到藏在森林中的人足够多,再围住他们,压制他们,把他们捆绑起来,带回埃申。这些人在两三天之内悉数被擒,因为索诺尔的这部分地区聚满了森林居民,从来没人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哪怕连这一半或者十分之一的人都没见过。仍然有人从边远城镇和其他陆地赶到此地,另一些人则已经动身回家。抓捕回来的羽曼跟原来那些围栏里的人放在一起,尽管那里人满为患,那些窝棚对羽曼来说过于窄小。他们有水供应,一天给两顿饭食,时时有两百个全副武装的猎手监视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