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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奥德赛(第4/8页)

课间的走廊热闹喧哗,

长长的玻璃窗看得到操场,

窗前堆满咯咯笑闹的学生。

男孩的厮打像投进沙堆的炸弹,

掀起的烟尘晃了所有目光,

两个人四周空荡出陨石坑般的大圈。

阿铮不说话,只是闭着嘴咬牙,

击打、扭动、纠缠、压制,

将对手摔倒,压在身下,

侧身用胳膊顶住他的脑袋,

死死地盯着他的侧脸,

盯得自己的眼里闪烁泪光。

他把对手甩在地上,起身,进屋,

然后被校长叫到办公室。

他被迫道歉,但拒绝和解,

只因那男生说他爸爸懦弱。

那一年,我们看到了林姨。

她穿丝麻连衣裙,身形曼妙,

慢慢地走过漫漫的楼道,

她是那么优美漂亮,

女生都趴在窗口看她经过。

一九九八年,我知道这些事。

而我不知道另一些,

就在阿铮打架的前夕,

林姨从国营大厂下岗回家。

林姨的学业停止到中学,

因出身不太坏,进入工厂,

“文革”结束时,她放弃考学,

朋友进大学,她没有在意,

她认定国营大厂的好处,

就像认定自己爱人的好处。

她穿着高跟鞋站得挺直,

不拿厂里的小玩意回家,

就像卖爆米花时总加最好的糖,

她认为正直的坚持会有报偿。

在阿铮打架前的一个周末,

她也和自己的工厂吵了一架。

国营工厂被外国资本收购,

摇身一变成为合资的名牌,

留下年轻力壮的少年,

遣散体弱力差的老人,

交一辈子青春与家庭,

得一次性分手的费用。

林姨替老人争取,火辣十足,

争到每月的补贴,但代价显著。

林姨原本不在下岗的名单,

这下名单的末尾又多出一人。

她知道了这个消息,

就知道了未来的麻烦。

心神不宁地从厂里走出,

在菜市场遇到儿时的同学,

远不如她漂亮,远不如她聪明,

如今是经理夫人,体态发福,

见到林姨就热情地招呼,

手上的金戒指一闪一闪。

同学也从工厂下岗,失业在家,

但丈夫是大学生,做出口贸易,

人在钱里变得有点花心,

但家境变好,她依然满意。

她问长问短,满面笑容,

话说得豪爽:“有事别客气。

我家老王虽不是什么大官,

但安排个工作还不算太难。”

林姨苦笑一下,岔开话题。

她信同学的热情,但受不得怜悯。

从学校回家,她摔了阿铮的琴,

在不情愿中下了狠狠的心。

那是把蓝色琴箱、可以插电、

花了他三个月生活费的琴,

琴颈断了,脆生生露出骨头,

没有疑问,没有修复的可能。

“考大学。”林姨用眼神对他说。

“不考。”阿铮用眼神回敬道。

我不知道的事情总是有很多很多,

即使每一天的生活都连贯完整,

生活的背后还是有很多很多。

一九九八年,我不知道,

在我们看不见的办公室的门板后面,

林姨态度柔顺,

却替阿铮辩护。

在挤满打工者的北上的火车上,

陈叔从温州回来,

本钱都蚀了进去。

金钱蔓延的时代,

没有理想的格局。

我们的演唱会在筹备中,

与各种各样的杂事妥协。

与赞助商签订合同,

答应在舞台上,请公司说话,

谈判的是年纪相仿的男孩,

工作没多久,性格欢愉。

他常常加班,挣钱很少,

一个人租房子,周末逛楼盘。

他的生活很好,正常充实,

没什么奇特,朝九晚五,

在当时的我们看来不能接受,

因不能在世俗之中看到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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