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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兴奋异常地写着,几乎疯癫发狂,脑中充满了希望,长久以为无法完成的诗文即将大功告成。一字一句从他古老的鹅毛笔中流淌而出,挥洒在陈旧的纸张上,一个诗节一个诗节毫不费力地跃上纸端,诗篇找到了它们自己的声音,挥毫而就,完全用不着修改,完全无须停顿来寻找灵感。不管是词语,还是那意象,诗文显露绽放,速度快得令人震惊,所揭示的东西令人惊骇,美妙得让人停止心跳。
在停战的旗帜下,萨土恩和篡位者朱庇特面对面而立,站在垂直切割的大理石谈判桌前。他们的对话壮丽而朴素,他们求生的辨论,论战的基础,创造了自修昔底德的《与米洛斯人的对话》以来最杰出的辩论。突然间,某种新出之物,某种马丁·塞利纳斯在几个小时不用缪斯的沉思中完全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在了诗文中。两位众神之王都表现出对这第三名篡位者的恐惧,这可怕的外来势力威胁到他们各自江山的稳固。塞利纳斯极为惊讶地注视着自己通过上千小时才塑造出来的众位人物违抗了自己的意愿,在大理石板前握手言和,结成联盟,一致抵抗……
抵抗什么?
诗人停了下来,鹅毛笔顿在那儿,现在,他终于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无法看清纸页。他已经在半暗的状态下写了好长时间了,现在,全然的黑暗降临了。
世界再一次涌了进来,塞利纳斯恢复了神志,就像高潮后感觉的重新回归。在回归时,只有作家的重新屈临世界显得更为痛苦,荣耀的曳尾之云在感官琐事的尘世之流中迅速消散。
塞利纳斯环顾左右。巨大的餐厅一片漆黑,唯有断断续续闪烁的星光和遥远的爆炸之光钻过顶上的窗格和常春藤。身边的桌子就是一片阴影,四方三十米外的墙壁是更深的阴影,还带着沙漠蔓草的曲张之影。餐厅之外,夜风升腾,声音异常响亮,穹顶参差不齐的梁椽和裂口中的缝隙唱着一曲曲女低音和女高音独奏。
诗人叹了口气。他背包里没有手持火炬。除了水和《诗篇》,他什么也没带。他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胃在发脾气。那该死的布劳恩去哪里了?不过刚想到她,他就又变得相当开心起来,他很高兴那女人没有回来找他。他需要单独留在这儿完成诗作……在这样的速度之下,用不了一天时间,也许只要一晚上就行。只要几小时,他就能了结自己的毕生之作,就能休息一会儿,欣赏小小的日常之物,处理生活的琐事。多年来,它们一直是这项无法完成的工作中,令人不快的烦扰。
马丁·塞利纳斯又叹了口气,开始把手稿塞进背包里。他得先到什么地方找点灯光……或者点把火,用哀王比利的古老织锦作为引火物。如果必要,他会在外面太空站的灯火之下写诗。
塞利纳斯拿起最后几张纸和笔,转身寻找出口。
什么东西正站在漆黑的大厅中,伴他左右。
是拉米亚,他想,慰藉和失望的情绪互相缠斗。
但不是布劳恩·拉米亚。塞利纳斯注意到那畸变的形体,庞大的身躯,底下两条极长的腿,甲壳和棘刺上的星光汇演,四条手臂暗影交叠,尤其是那地狱般光亮的水晶发出的红宝石光芒,那便是眼睛所在的地方。
塞利纳斯呻吟一声,瘫坐回椅子中。“现在别来烦我!”他叫道,“快滚,你这该死的眼睛!”
高大的影子走近了些,脚步踏在冰冷的瓷地上,寂静无声。天空泛起血红的能量波纹,现在,诗人可以看见包围过来的棘刺、刀刃和金属丝网了。
“不!”马丁·塞利纳斯喊道,“不行!饶了我吧!”
伯劳又走近了些。塞利纳斯的手哆嗦着,再次拿起笔,在最后一张纸空空的下缘写起字来:是时候了,马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