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第2/9页)

等以后再想其他。再联想一切房屋和一切窗口里的故事。

现在只看选定的那一个,其他的故事都不存在,其他的屋顶、墙壁和窗口都只是形状和色彩。

只看那一个。它不会是平白无故地待在那儿,里面必定有一些事(一些由欲望发动的快乐或者痛苦,一些由快乐和痛苦连接起来的时间),除非它是布景。那屋顶,处在那跳水者的额前。跳水者很年轻,沉稳一下,展臂,屈膝,腾空,那灿烂的屋顶降落在她身下,那窗口只是一方阴影但此时此刻其中必有什么事情发生,有什么事在进行,有什么事情临近和有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

遥远的一些树上,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山里、旷野里、树上,雨也在响。此时此刻,逻辑告诉我这颗星球上不可能只是我的窗外有雨,这肯定。

此时此刻,那窗口里:阳光爬上桌面。一束花,寂静地开放,其中的一朵正扑啦一下展开。

可能。

或者:一对恋人在亲吻,翻来覆去,正欢畅地相互依偎、呼唤、爱抚。

完全可能。

或者:正做爱。

为什么不可能?可能。

但也许是:一次谋杀。一桩谋杀案正在发生,筹划多年的复仇正在实现。

可能性小些,或者很小,但不是不可能。

也许是:自杀。自杀者正越过可以被抢救的极限,灵魂正从肉体脱离,扑啦一下猝不及防的变化,就像那朵花的开放。

也许非常非常地和平:两三个孩子在游戏。“锤子、剪子、布——!”在阳光和蝉声里,从这屋跑到那屋,从床上滚到地上。“锤子、剪子、布——!锤子、剪子、布——!”在阳光的安静和城市的喧嚣里,再从那屋跑到这屋,从椅子上跳到桌子上,“锤子、剪子、布……”

或者: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正被命名。他(她)的父母正从几个名字之中为他(她)选定了一个。

都可能。都是可能的:一个老人在看报,看见一条消息,看见一个似乎熟悉的名字,报纸在手里簌簌地抖,再看一遍,猜疑那是他少年时的朋友。

少女,在寝室里化妆。第一次化妆,掌握不好唇膏的用量。尤其是腕上的一只小巧的表在催促她,更让她发慌。

少年在沙发上做梦。梦中第一次有了男人的体验,在挺不起眼的那张沙发上没想到做了那样一场好梦。

都是可能的。

也可能没人,并没有人。一间空屋,偶尔讲述老鼠的故事。

也可能门开了,主人重归故里,在门前伫望,孤身一人或结伴还乡。屋中的一切都没有变,但陌生,但又熟悉。轻轻拈一下镜面上的尘灰,自己的面容也是又熟悉又陌生。“这儿?”“对,就这儿。”

也可能是破裂,分道扬镳。男人走了,或者女人走了。门关上。四壁和门窗之间,男人或者女人,独自留在那儿。

什么都可能,但只是一种。

女跳水者转体两周翻腾三周半,降落,降落,降落,屋顶呀阳光呀窗口呀那背景像一张卡片从上方被抽走。又换上一张:湛蓝的水面撞开浪花。又换上一张:女跳水者像一只鱼鹰扎向水底,身后搅起丰富的气泡。女跳水者从池底浮升、浮升、浮升,这一回卡片从下面被抽走。再换上一张:女跳水者爬上岸,向观众鞠躬,转身走过一道玻璃门,走过一道道玻璃门,很多从未见过(而且从此以后再不会见到)的面孔转向她、注视她,她穿过人群走进摄像机追拍不到的地方。很可能,她将就此永远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从理论上讲,她存在于别处。从理论上讲,还会有一些星球上有空气,有氧和氢,有水,有生命。从理论上讲,宇宙中应该有一些黑洞。从理论上讲,在我出生之前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亿万年,在我死亡之后这个世界还要存在亿万年。从实际讲,理论是逻辑体操不过是逻辑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