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幻声(第2/6页)
“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永远消逝,便不再回复,似影子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是绚烂的,这份残酷、美丽和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对它不必太在意,它就像14世纪非洲部落之间的一次战争,尽管这期间有三十万黑人在难以描绘的凄惨中死去,也丝毫改变不了世界的面目。
“若14世纪这两个非洲部落之间的战争永恒轮回,无数次地重复,那么战争本身是否会有所改变?
“会的,因为它将成为一个突出的硬疣,永远存在……一个在历史上只出现一次的罗伯斯庇尔和一位反复轮回、不断来砍法国人头颅的罗伯斯庇尔之间,有着无限差别。”
颜安格每次打开这本书,最先想到的不是萨比娜,不是托马斯,而是开篇那几大段关于“硬疣”的讨论。在她的生活中也有着这样一个不可承受的“硬疣”,那就是身边这个不会发声的孩子。
颜安格最初了解到老板有这样一个自闭的儿子时,并没有想到会跟自己产生什么关联。那时,颜安格还是桑中平公司里的一个新员工。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桑中平,是在中正地产的新员工培训会上。
“佛堂里,地面上的一块大理石抬起头问佛像:‘我们来自同一块山体,但你高高在上,万人膜拜;我却匍匐在地,万人践踏。请问,公平何在?’佛像回答道:‘不错,我们是来自同一块山体。但我经过了千锤万凿,加在我身上的刀斧,是你的一万倍,这就是原因。’”台上,人力资源经理用柔和的语调讲完了故事,又激情澎湃地鼓动道,“压力,让平庸者溃退,而让追求成功的人迸发出内在的生命力,产生出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征服它的欲望。”
“我就知道,他又要给我们灌鸡汤了。”台下,颜安格撇着嘴,小声地对身边的女伴说道。刚刚走出校门的颜安格,显得有些土气,身上那件大衣样式过时,有着好几圈的近视眼镜,更让她显得老气横秋。但如果不为这些所迷惑,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眼镜下面的眼睛里有些不安分的东西。托着眼镜的鼻梁很挺,鼻梁下面的嘴也很小巧。如果懂得打扮的话,这个女孩其实一点儿都不难看。
就在颜安格和身边的女子你一句我一句开着小会的时候,人力资源部经理已经结束了辞藻丰富、理论深奥、节奏铿锵的演讲,该新员工一个个上台做自我介绍了。而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以及一干副总、总监级别的高管坐在最后一排观望,对每一个未来的员工进行掂量,希望从中发现可为己用的人才。
“什么,轮到我了?”颜安格一下子跳了起来,连椅子也弄翻在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上了台,她的第一句话是,“能够进入中正这样有实力的公司,我心里特别激动。”其实这句话根本不必说,因为激动就写在她脸上,“我叫颜安格,今年刚从蜀都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这次到中正应聘的是公关策划部主管,虽然最终没能当上主管,但我并不气馁,我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当上主管,然后是经理。因为我很聪明,而且会努力……”
颜安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台下的人早已笑得东倒西歪,她自己也在台上傻笑着。而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男人没笑,也没说一句话。这个男人四十五六岁,额宽颏阔,戴着副黑边粗框眼镜。观其气质,既有实干者的精明,也有思想者的深邃和学者的儒雅。他就是中正地产董事长兼总裁桑中平。
第一次听到桑中平的声音是在董事长办公室。颜安格进来的时候觉得有些目眩,办公室不算特别豪华,但非常有特点,就一个字:大。不光是屋大,屋里的每一件物什都很大。沙发大,茶几大,茶几上的瓷杯也很大,那张大班桌宽得像一张床一样,足足能睡下两个人。桌子上面的文件凌乱地堆着,就像桑中平头顶的发型。桌子后面,是占了一整面墙壁的书柜,里面堆着些厚厚的精装大部头。当时,颜安格傻呆呆地站着,直到桑中平和颜悦色地招呼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