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六)(第3/12页)
“……尔这铜臭逐利之徒好不晓事!我辈士人之所以不辞艰险、深入贼窟,舍身饲虎,也是为了向蛮夷传扬我儒门大道啊!这澳洲人粗鄙无知,实在是需要我辈圣人门徒好生的教化一番!看看,如此精美洁白的纸张,却印了如此粗俗不堪的文字,还用这些缺笔少划的字体,当真是可笑之至啊!”
他用几根手指捏着这份从商人手中抢来的《战争史研究》杂志,仿佛那是人间最低俗不堪之物,脸上满是厌恶之色——虽然这“澳洲杂志”乃是用上好白纸装订印刷而成,上面图文兼备,印制精美。但因为这本杂志乃是简体字版本,不是繁体字的“外销版”,所以在这位士子眼里,就俨然成为了一个笑柄。
“……你们看看,这贼匪的书籍,何等的粗陋不堪。不仅用横排从左到右书写,就连每个字都是在误人子弟!所谓的亲不见,爱无心,产不生,厂空空。面无麦,运无车,导无道,儿无首,飞单翼。有云无雨,开关无门,乡里无郎,圣不能听也不能说,买成钩刀下有人头。轮成人下有匕首,进不是越来越佳而往井里走,可魔仍是魔,鬼还是鬼,偷还是偷,骗还是骗,贪还是贪,毒还是毒,黑还是黑,赌还是赌……论语云‘被发左衽’,这髡贼自命赵宋后裔,却短发左书,还尽是错字,果然是在海外呆久了就变夷狄了!”
在为自己能够写出茴香豆的若干种写法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了一番之后,为了表示自己心中的愤怒,这位士子就要把杂志往海里丢出去,却被那急了眼的商人一拳打翻,把《战争史研究》杂志给抢了回来。
“……你这该死的泼皮穷酸,要丢书就丢你的四书五经西厢记金瓶梅去,别丢我的书啊!”
商人嘟嘟囔囔地仔细检查了一番那本杂志书,又拍打一番之后,才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同时抱怨说道,“……唉!连敬惜字纸的道理都不懂,居然不知道书本丢不得,亏你还敢说自己是读书人呢!”
“……你!你!”那年轻儒生被打得跌坐在甲板上,气得浑身发抖,但却憋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听得这位年轻士子嘴上说得如此忠君爱国,背地里却是早有投贼之心,明明已经在广州被髡贼拒之门外,还不死心地来临高投贼……偏偏行事又是如此胡搅蛮缠,两位年长书生也是连连叹气。
“……唉,想不到如今岭南的士林风气,竟然已是这般不堪了。”外貌较老的那位书生如此感慨说。
“……仲昭兄,你也别嘲笑岭南人了,天下其它各地的读书人,又能有几个讲廉耻的?比如江南复社里面的一些纨绔子弟,素来自命清流,背地里做的龌龊事情,真是不知道有多少,平日里但知吟风啸月,倚红偎翠,羔羊美酒,一听稼穑艰难民生疾苦,便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就这样还敢自号君子!”
另一位中年书生摇了摇头,“……小弟自认为没法跟他们同流合污,也唯有寄情山水了!”
——这位衣衫朴素的中年书生,正是明末历史上著名的发烧驴友徐霞客,在当时世人眼中属于屡试不第、不务正业的浪荡子,但在后世教科书中的名头,却是比跟他同时代任何一位新科状元都要响亮得多。
这些年来,发烧驴友徐弘祖,或者说是著名的徐霞客,一向不避风雨虎狼,与长风云雾为伴,以野果充饥,以清泉解渴,游历各地的名山大川,也算是遂了自己的心愿。此番漂洋过海到琼州来,乃是之前在杭州清河坊见识了许多“澳州货”,让徐霞客大为好奇,于是和族兄徐仲昭一起浮海南下,打算游历一下临高髡人的“澳洲景”,如果届时盘缠还有富裕的话,便再雇个向导进入黎区,去看看黎母山的风景。
又过了片刻之后,这艘载满旅客的大福船,就被澳洲人的蒸汽小艇牵引到泊位上停靠。船刚停稳,几个穿着髡贼公服的小吏便上船来盘查。徐霞客抱着行李缩在甲板一角,偷眼望去,只见这些髡贼果然如传言所说,一个个髡发如和尚一般,大约觉得光着头不雅,所以还戴着一顶帽子,有如同倒扣的汤锅一般的藤编头盔,也有戴布帽子的,不过却在额头前还伸出了一个长长的帽檐,当真是说不出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