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一)(第5/9页)
“……原来如此。”听到如此惨烈的奇案,方以智不由得连声唏嘘:“……为升斗之利便杀人破家,这等跋扈武夫还被视作国家栋梁!真是道德沦丧、人心不古啊。”同时在心中倒是对澳洲人越发敬佩起来。
“……哎,正所谓生意场上无父子啊!世人为争夺名利,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沾上一个‘利’字,纵然骨肉至亲,也会刀刃相对。更别提生意场上的对手了。密之兄,看事情的时候休要太迂阔了!”
跟着一起来的俞国振,倒是对方以智的感叹有些不以为然,而方以智想起这位朋友的经历,也不由得略感尴尬——就方以智所知道的情况,俞国振虽然学识广博、对时事见解非凡,但却命途甚为坎坷:先是自幼父母双亡,虽有不少遗产,却也因此成了俞氏一族诸位叔伯眼中的肥肉,几次三番差点被至亲族人勾结盗匪谋财害命。亏得他年少英武,拉起了一队强悍善战的家丁,经过连番血战才侥幸未死。
之后,靠着某种养殖河蚌取珍珠的秘术,俞国振总算是通过贩卖珍珠再次振兴了家业,可惜也因此招致了各路牛鬼蛇神的红眼和垂涎,对付他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几乎是从无一日休止,就连因此分润了不少好处的俞氏宗族,同样是反骨仔甚多,就连俞氏族长的立场似乎也有些问题,弄得俞国振非常头疼。
两人一时间默然,正要再次上路,却又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西洋色目人,举着十字架招摇过市,嘴里还在用一口生硬的汉话念叨着什么,后面又有几位信徒应声附和。方以智不由得皱眉侧耳倾听,依稀辨认出是:“……神爱大家……不管大家信还是不信,现在正如圣经所言到了最后的时刻……上帝的最终审判……战争、饥荒、叛乱还有灾害……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是上帝的警告以及审判的工具……根据圣经,战争会成为预言,现在最后的战争也即将来临了……并不是身体死亡一切就结束了,在最后审判之时,生命名册上没有名字的人,会被投入永远不灭的火堆……相信耶稣吧,等待他的降临……不要错过天国……”
听到此节,方以智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岂有此理,这等恐吓愚民的夷教,与白莲反贼又有何异?”
话虽如此,但以方以智的消息灵通,其实也知道,自从这西洋天主教传入中土以来,江南各地都颇有不少好新鲜的“洋务派”士大夫入教,或者至少是跟那西洋传教士有来往,以打听一些海外奇闻作为消遣。而且此时在华的基督教会,在传教方面又是以走上层路线为主,目前已经在明朝的士大夫之中,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信徒集团,上到朝廷阁老徐光启、登莱巡抚孙元化等当权大员,下到江浙闽粤的许多地方富豪和缙绅,其势力堪称是盘根错节。除非这些基督徒竖起反旗,否则没有谁会轻易与这个集团为敌。
另一方面,朝廷之中的有识之士也都看到了,虽然天主教在中国通过走上层路线的办法,获得了传教的保护伞,但也使得基督教在中土变得“曲高和寡”,信教的多为缙绅之家,罕有贫民信徒,不如“草根”的白莲教、闻香教那般“接地气”——自然也就不可能煽动愚民作乱,对朝廷谈不上什么明显的危害。
之前在跟俞国振的交谈之中,方以智也提出过上述问题,并且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在大明已是四面起火、八方冒烟,白莲、闻香教徒都在群魔乱舞的此刻,区区天主教的传播根本不值得在意。但是看着这些色目人在街头公然宣扬什么世界末日,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国之将亡,必生妖孽”的隐约预感。
然而,此时就在方以智和俞国振的视野之外,却有几个头发戴着假发髻,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正盯着那个被掀翻的假烟摊子,还有旁边在给看客“拉澳片”的猥琐汉子,一个个脸色阴沉、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