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一)(第4/9页)

一听到这话,方以智顿时来了兴趣:“……哦?这紫明楼有那么厉害?”

“……回少爷的话,这紫明楼虽叫做楼,但其实占地好几亩,整条巷子都是紫记的产业,小的听说里面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在全天下也是第一等的销金窟。往来者非富即贵,还实行那什么会员制,要得人引荐才可入内,少爷您天庭饱满、面目俊朗,一看便是富贵之人,这紫明楼就如为少爷设的一般。”

听到车夫如此奉承自己,方以智不由得有些乐了:“……呵呵,莫非你还懂看相?”

“……回老爷话,小的每天迎来送往,大小客商、达官贵人都见过不少,自然是要有点眼力价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前面一个卖烟的摊子被一群人掀翻在地,金黄的烟丝和一包包的纸烟散落一地,领头一个梳着姑娘髻的女子,叉腰指着摊子叫道:“……给我砸!统统砸个干净!敢冒文登香的名,不想活了!”

那个摊主也是个惫懒人物,即使被打倒在地,血流满面,还冷笑着看着那女子:“……王掌柜好大的威风啊,这杭州可不是你们登州卫,有威风何必冲我等小虾米使?小的卖几包假烟也碍着您老了?你家文登香的生意是我等小民抢得动的?昨儿个刚有一船圣船烟卸在码头上,有能耐把你们在临清干的事,在杭州再干一遍啊!”说到一半,他的嗓子突然大了起来,“……各位老少爷们儿啊,我于豹子走南闯北混了几十年了,第一次见到那澳洲景啊!十二个人跟灯笼似的挂在衙门门口啊!壮观啊!王掌柜,您说是不是啊?”

听得烟贩于豹子的这番话,四周围观的行人商贩,一时间都哄笑起来。而那女子也被这几句话给噎得说不出话,先是涨红了脸踯躅片刻,随即恨恨地一跺脚,竟带着那群打手转身走了个一干二净。

方以智见状奇道:“……那女子是谁?怎么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砸人生意?这事是个什么缘由?”

“……回老爷的话,这女子是登州镇陈新陈总兵的女掌柜,叫王二丫,是给陈总兵打理文登香生意的,她向来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主,沿着整条大运河从南到北,带人砸店砸场子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大家都私下叫她母夜叉呢。可地方上的衙门都知道登州陈总兵屡战屡胜、正得圣眷,没一家敢管的。”车夫答道。

文登香这玩意儿,方以智自然是知道的——登州镇出产的纸烟卷,据说有强精滋补之效,方以智以前也吸过,感觉吸起来很呛,一股子酒味和香料味,虽然比又苦又辣还冒烟油的旱烟袋要强一些,但还是对这烟的印象不太好,不过还是有很多市井小民喜欢抽文登香,似乎就是喜欢这种口味,也算是各有所好了。

车夫接着说道:“……这于豹子是个青皮无赖,经常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这次不知道是从哪弄来一批仿冒的假文登香,便抢了个摊位堂而皇之地发卖。这王掌柜原本就是极度泼辣的性子,又一向在山东地面上横行惯了,眼下她又正好在杭州谈生意,撞上了于豹子当着她的面卖假文登香,不来砸了这摊子才怪呢!”

“……哦,原来如此,但这于豹子说的什么十二个人挂在衙门口是怎么回事?”方以智继续问道。

“……这位少爷问得好,这事说来可是咱杭州今年入秋以来最大的奇闻了。听说山东临清在去年冬天曾经出过一桩无头公案,东岳烟厂的东家和临清州的同知被歹人一夜灭门,烟厂和仓库被一把火烧成白地,之后凶手一直没抓到,文登烟厂却直接在东岳的旧厂上建起来了,依旧叫东岳厂,据说都是这王二丫王掌柜一手操持的。嘿嘿,杀人全家不说,还要抢人的字号产业,这女人狠着呢!”

见这位少爷感兴趣,那车夫也就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更稀奇的是,到了今年秋天,有一日杭州知府衙门一开门,就看见十二个人被吊死在门口,那景象,小的当时去看了一眼,腿都吓软了。地上还写了一行血字,临清灭门,沉冤得雪。衙门里的官儿也都吓得半死,赶紧下令追查,这一查不得了,挂在那的全是山东数得上号的江洋大盗和盗匪首领,而且其中有几个人的脑袋,在崇祯三年之前就已经被陈总兵拿去向朝廷报功了!后来这事儿就没了下文,十有八九又是给糊弄过去了。不过整个杭州城的老少爷们儿在私下里都说,这案子说到底,估计是因为杭州市面上原本只有文登香这一种烟,把生意全占了,可是到了今年春天,南洋澳洲人的紫记商号开始来杭州开铺贩烟,那澳洲烟叫什么‘圣船’的,卷得更加精细,抽起来后劲绵长,更合咱们南方人的口味,一下子就抢了文登香大半的生意。这下触怒了给陈总兵打理文登香生意的王二丫,于是就想像去年在临清灭门一般,灭了紫记那伙澳洲人的满门。谁知她派出的这群江洋大盗学艺不精,反倒是全栽在了对方手上,狠狠出了一回洋相。咱们杭州跟登州卫相距千里,纵然陈总兵再如何跋扈,也不敢调文登营的大兵来剿,只能生生吃了这哑巴亏。为此,杭州城的很多老少爷们在私下里都要赞一声干得好,自那日以后再没人敢得罪澳洲的商行。这澳洲生意越做越大,吃澳洲生意这碗饭的人也越来越多,才一年光景,在清河坊就有了这条南洋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