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请坐吧。”爱因斯坦指向对面的扶手椅招呼道,但座位上铺满了书和纸张,教授慌忙将它们抱了起来,转移到了一张差不多凌乱的桌子上。其中有几张飘到了地上陈旧的东方地毯上,不过教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卢卡斯在柔软的皮质坐垫上坐了下来,爱因斯坦靠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他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运动衫,他的头发还是和报纸上的那些照片一样凌乱。他把脚跷在搁脚凳上时,卢卡斯发现他穿了一双皮质凉鞋,还是没有穿袜子。

“我之前从来没有看过橄榄球赛。”他捋着自己灰色的胡子说道。

“大多数球赛的结束方式都不是这样的。”

“我希望不是,”爱因斯坦说着笑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皱纹。“希望不是,我想最近我大概是没办法参观其他的比赛了。”

卢卡斯从没想到他们竟会一起聊这件事。接下来的几分钟,他发现自己在爱因斯坦面前越来越放松了——教授显然是一个擅于让他人感到舒适的人,而且他对卢卡斯的身份、从哪里来和在战争中的贡献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当提到文物复原委员会的文物修复工作时,从未听过这件事的爱因斯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是一个有涵养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窗台上的小提琴和琴弓可以作证。

然而,卢卡斯不止一次注意到他看向自己胸前口袋时放光的眼神,口袋里塞着一包骆驼牌香烟。最后教授克制不住了,他瞥了一眼书房紧闭的房门,接着探身指着那包香烟问:“你有香烟吗?”

“是啊,”卢卡斯回答,“你要来一根吗?”

爱因斯坦连连点头,当卢卡斯抽出一支后,他立马起身,拉起窗框看向后花园。“别告诉海伦,医生不允许我抽烟。”

卢卡斯迟疑了一下。

“但医生也不是什么都懂吧。”

他算什么?凭什么和爱因斯坦争论呢?他们又坐回了椅子上。爱因斯坦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闭着眼睛享受着香烟的味道,一些烟灰飘到了他的运动衫上。

找烟灰缸的途中,卢卡斯忍不住看向爱因斯坦扔在桌上的那些贴着官方军事邮票的信纸。在那些信纸的旁边,有一个已经空了的烘豆罐,里面还插着一根勺子。把勺子抽了出来,卢卡斯将烟头按了进去,接着递给教授,他也重复了这个动作。卢卡斯把这个临时的烟灰缸放在了搁脚凳上,多少有些危险。

“真是糟糕,”爱因斯坦说,“蒙特卡西诺[109]那件事。”

卢卡斯似乎这会儿没跟上教授的节奏。怎么突然提到这个?蒙特卡西诺,在罗马东南方向大约八十英里左右的一个修道院,在几个月前的一场激战中被摧毁了。

“尤其对一个职责是保存伟大艺术的人来说,更为糟糕。”

这样他便懂了。它本身就是一座完美的建筑,而且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六世纪,因此这座古老的修道院就相当于一座独一无二的图书馆,其中留存了大量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教宗的文函和财富。“是的。”

“看起来人类正在毁灭自己,还有他们所创造的所有美好的东西。”

几分钟前教授的眼睛还充溢着喜悦,而此刻却已愁云遍布了,卢卡斯的思绪也飘回了斯特拉斯堡,和那座矿井中藏匿的纳粹的战利品,至少还有那里幸免于难。他多希望他可以随意地和爱因斯坦分享石棺的故事,还有它所经历的那段不可思议的旅途——他觉得爱因斯坦一定会赞赏他的——但是他不敢。他甚至感觉麦克米伦就在一旁瞪着自己。

“即使是为正义而战的一方,”教授继续说道,“也像是在做邪恶的勾当。多少年来,每天都要面对炸弹与枪火、枪炮与飞机、坦克和大炮,只有越来越多的人死亡……”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嘬了一口烟,向前倾了一下,将烟头扔进罐子中。铁罐中发出了微弱的嘶嘶声。“人们会想,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