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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第2/4页)

树人们听见了大家嚷,听见了飞机的响声,听见了命令,全象头上浇了一桶凉水那样清醒了。树人一把扯起牧乾就往下跑,金山们紧跟着。跳下车,跳下站台,跑过铁轨,越过木栅,他们有点恐惧,又觉得怪好玩,百忙中抬头看一眼,飞机五架,稳稳的,慢而快的正往车站这边飞。

地上的土很松,他们的腿使不上力量;没跑出多远,大家已都见了汗。在学校的时候,谁都自许为身强力壮的好汉;现在,他们看那些兵已跑出老远,而自己的脚却费好大力量才拔出来,心中未免发软。想不出更好的话来自解,他们都督促牧乾快跑。仿佛若是没有她,他们就至少也能更快一些似的。

“撒手!”牧乾从树人的手中夺出自己的小手来。“不用管我,你们跑你们的!”她立住了,扶着心口喘气。“快!”树人决不肯放弃了她。

牧乾又勉强跑了几步,腿一软倒在了地上。“不用管我!”

英雄主义使他们不能离开她。而大家散开以减少死在一处的危险又是理之当然;他们进退两难,而飞机的响声是越来越大。金山一边走一边说:“树人!假若你不能抱起来她,你自己就多跑几步!多活一个总比多死一个强!”“跑你的!”牧乾喘着喊。

“跑!跑过那棵树去!”易风一边说,一边倒在地上:“我陪着她!”抬起头往回看了看:“这里已离铁道有一百多米了!快!跑你们的!”看着树人已跟上金山去,又喊了句:“找空地!别在树底下,留神扫射树木!”

树人和金山用尽了力气,又跑了三百米;实在无法再跑,象两块木头似的倒在地上。金山刚喘过一口气来,就往前爬了爬:“前面有道小沟,树人!”树人没说什么,随金山往前爬。小沟只有三尺来宽,二尺多深,他俩很快的把身子横过去,把头爬在土上,头上的汗象水似的往下流。沟虽然不深,可是他们似乎感到一股热气;这点也许是想象的热气,使他们觉得安全可靠。他们可是不敢抬头,因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外边的一切;那么平,那么宽,除了前面有几十棵树以外,什么掩蔽也没有!气喘的稍微好一点了,他们都无聊的听着飞机的响声。用手揪住几棵坚硬的草杆,倒仿佛这点东西足以安定他们的心似的。

“我的袜子全湿透了!”金山不自然的笑了笑。“嗨!你们把胳臂垫在胸前!张开嘴!”读地图的青年的声音。他就离他俩不远。头靠着沟边,身子折成个元宝似的极不舒适的保持着坐的姿式。

金山往青年那边爬了一点:“你为什么不倒下?”“我这是坐以待毙!”他极费事的笑了笑,而又回头看了看:“来了,冲咱们这边来了!”

树人照着那青年所告诉的方法,把胳臂垫在了胸下。在战争中,他以为须用小心配备着勇敢。稍为把脸侧扬,他的眼已瞭到两架飞机。天是那么晴,阳光似乎把蓝空织进一层银线,使蓝色里闪出白光。看着这样的蓝天,本当痛快的高唱几句或狂喊几声。可是,那钢的鸟在天上,整着身,伸着鼻,极科学而极混帐的,极精巧而极凶顽的,极脆弱而极骄傲的,发动着死的魔轮,放着死的咒语;把一部分天地吓住,不敢出一声,只有它的有规则而使人眩晕的轮声象摄取着一切的灵魂似的在动,光在飞机的翅上,显着别的亮,亮得可怕。蓝空随着飞机而旋动而震颤而惨白而无可如何的显出空虚无聊,甚至于是近于无赖——就那么无风无雨的任着那铁鸟施威。

“卧下!”金山告诉那地图的爱好者。

“一二三,五架,起码有几十颗炸弹!”青年依旧坐在那里,张着嘴,很细心的数那些飞机。“飞得真低,连那些铁花瓶都看见了!”在树人的眼角上,天和飞机都转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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