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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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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风是个贫家出身,仗着几个朋友的供给,才能在大学读书。接受友人的帮助,他深深的明白何谓贫寒,与何谓同情。他简单直爽,有一颗纯洁热烈的心。一方面读书,一方面他留意社会上种种的不平等,想在毕业后献身社会,竭尽心力去减除人与人间的隔阂与等级。在不知不觉中,他是个社会主见者,至少他比金山更激烈更真诚一些,虽然在理论上他讲不过金山;金山是从理论上得到信仰,易风是在体验中决定去奋斗。

在北平西郊,他曾看见洋车夫自动的义务的去拉伤兵,曾看见村间的老太太把家中的末一块饼子,送给过路的弟兄吃,曾看见卖菜的小伙子拾起伤兵的枪向敌人射击……在这些事件里,他深信平民是真正爱国的,国家的兴亡是由他们决定。他自己也是个穷人,所以他自傲,并且决定去仿效那些诚朴勇敢的平民,把血肉牺牲在战场上,证明他不是贪生怕死的富家公子。他看不起洗桂秋,厌恶洗桂秋;假若不是过于疲乏了,他宁可在露天地里睡一夜,也不愿接受洗桂秋的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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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时人不象易风那么穷,可也不很宽绰;在学期初交一切费用的时候,有时候就须转磨为难。父亲是个老举人,深盼儿子毕业,去作个小官。自幼儿被这种督教希冀包围着,曲时人几乎没有过青春,老是那么圆头圆脑的,诚诚实实的,不对任何人讲他有什么志愿,而暗自里常常想毕业后怎样结婚,怎样规规矩矩的去做事。他绝对不浪漫,同时也就不惹人讨厌。谁都对他不错,谁对他也不重视,在各种集会与团体里,他永远是个无足轻重的基本人员——他永远担任庶务或会计,事情办得相当的好,而对于会中的计划与大事不十分清楚。

敌人的飞机与炮火把他吓醒:国破家亡,闭上眼再也想不出他将来的太太,与将来的职业;这些稳当安全的想象,都被炮声打得粉碎。亡国奴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假若他必须达到那小小的志愿,他得倒退几十年或几百年,活在太平世界里——这不可能。目前要打算生存,他得放下那个老实的梦,而把青年的血溅在国土上。要不然,他就须低头屈膝去做汉奸,混两顿饭吃。他还不这么愚蠢。

他的父亲和洗桂秋的父亲有相当的交情,洗家老人虽已去世,可是曲家老人还愿儿子与洗桂秋维持着父辈的友谊,以便对儿子的前途有些好处。在平日,曲时人并想不起洗桂秋会对他有什么帮助,因为自己的志愿既不很大,当然就无须乎格外的拉拢阔人,象洗桂秋那么阔的人。现在来到洗家,只是为大家的方便,他并没有长久住下去的心意。他心中那些小小愿望既已破碎,现在是用着些不十分固定的,较比远大的志愿来补充。他说不出来什么漂亮的话,可是心中象棵老树似的发了新芽。他愿随同着这几个新朋友去挣扎,即使他自己不怎么高明,他相信这几个朋友是可靠的,必能把他引到一条新的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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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树人是天生下来的领袖人才,他知道在什么时候应当动作,在什么时候应当缄默。有时候,他管束不住自己,那只是因为青春与热血的激动,使他忘了控制:但在这种时候,他自有一种威严与魄力,使人敬畏。

在心里,他很愿安静的研究哲学,不多管闲事。可是他的气度与聪明,几乎是他的不幸;到时候就会有人找他来,求他指导什么工作。同时,这种义不容辞的事务,往往叫一些愿做首领而不肯受累负责的人们在他背后嘀咕,说他有野心有阴谋,把他的诚实看作虚伪,精明看作诡诈。因此,他在不去与他们计较的宽大中,更想去多读些书,少做些事,他没有必成个学者的志愿,可是也不愿把时间都花费在办事上。这种避免无谓的牺牲,与自觉缺乏任劳任怨的精神,又每每使他苦恼。有时候他甚至于显出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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