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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第2/5页)

曲时人好象把阳光都带了走,破庙门上红了会儿,空中已慢慢起了一些停匀的黑影,掩去余霞的明彩。麻雀们开始在门楼上低声的啾啾,象已懒得再多谈的样子。“看样子,我们没法再往下住。”金山仿佛专为抵抗那渐渐深厚了的黑影似的,扬着头向空中说:“再有车,咱们就得走。”

“上哪里去呢?”易风摇了摇头,语声很低。

“走也好,不走也好,”厉树人立起来,两臂来回抡动着。“在国运不强的时候,个人能决定什么呢?”

“反正我不预备再去读书,”金山也立了起来。“我也不能再拿书本!”易风想了一会儿,“哼,我真愿意扛起枪来,在黑夜里,顶黑的夜里,去打一仗,子弹打出去的时候,发着红光,象画上画的那样!我的脾气爽快,最好是去当兵!”仿佛是觉得把自己说得太多了,猛咕叮的他转了弯:“牧乾你呢?”

“我?”她愣了一会儿,好象是没有听明白。“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和应当做什么。我只觉得我有点用,我也觉得四面八方都等着我去做事——”

“阴城反正没等着你!”金山的自负和聪明往往逼迫着自己给人以难堪。

“你怎么知道?”厉树人把话接了过去。“你不能拿今天的事断定明天。假如你相信阴城无望,那就是你不相信中国会复兴起来!”

易风没等金山开口,“饿着肚子先别拌嘴!”

“这怎会是拌嘴?”金山反倒把枪口对准了好心的易风。“我不过是那么一说,谁又真相信——”他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下半句有点自打嘴巴。

大家又都没的说了,天已黑起来,破庙里外都非常的安静。立着的又坐下。仿佛这样便可以使曲时人早些回来,可是许久许久连个人影也没有。心里越急,天上的星越密,密得几乎使人害怕:漆黑的天上,满满的都是细碎闪动的眼睛。“这小子大概不会回来了!”易风对自己念叨着,并没希望别人答话。待了一会儿:“他也许迷了路!”还听不到应声,他决定把话都说给自己听:“朋友不在家,可能!在家而不愿帮忙?或者他独自留在那里,把——”

“少咕唧点行不行?”金山没有好气的说。“我心里直闹得慌!”

易风不再念叨,把头低下去,闭上了眼,想忍一个盹儿。

庙前的巷里过去几辆小车,前后两个卖烧鸡的,人声与吆唤是那么清楚,可是他们面前始终没有人过来,仿佛前巷里是另一个世界,绝对与他们没有关系。风渐渐凉起来。风越凉,星越亮,他们心中越发辣。易风的头上见了一些凉汗。他又想说话,可是只咳嗽了一两小声,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平牧乾也撑不住了:“他怎么还不来呢?”

她这一句,其实是与易风的话完全一样,可是由她口中说出,大家立刻都心软起来,一齐把关切与盼望全表现在言语中;话很多,都不很扼要,可是彼此间增高了同情,象兄弟姊妹那样互相安慰,而且把抱怨曲时人改为悬念与不放心。

大家正在这么嘁嘁喳喳的乱说,曲时人突然走到他们面前,使他们惊喜,一齐发问,并且儿气的拉住他的手与臂。

3

到了洗宅,已差不多是九点钟了。

洗桂秋——曲时人的朋友——的脸俊美得使人害怕,象电影中以风流漂亮驰名的软性男明星那样可怕。明亮的眼,雪白的牙,光泽香润的头发。使人惊异的细嫩白皙的皮肤,加上最讲究的西装,再加上最高傲的浅笑,与最冷隽的话语——句子短,音声甜脆;他自头至脚无一处不显出目空一切,超众出群的神气与配合这神气的修饰。

屋中的摆设布置,都非常的雅洁得体,好象每一件小东西都在感谢它的主人的恩惠而竭诚的为主人服务与捧场。那浅灰地翠竹花样的地毯,象用那些细润绵软的毛儿捧着他的脚,叫他每个脚指都落得舒服合适;别的物件也都这样从主人得到光荣,然后竭尽才力的散映出效忠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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