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页)
进了屋,一股酸腥夹杂浓烈烧酒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李明强几乎喘不过气。
王宏茂吐酒了,躺在床上骂娘,他的老婆坐在桌边掉眼泪,看到李明强进来,急忙擦了一把泪水,哽咽着问:“吃了吗?”
李明强“嗯”了一声,问:“婶儿,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王宏茂的老婆换成了笑脸,她不想马上告诉李明强,想找出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一时又想不出好词句,就接着说:“问得没头没脑的,你看,你干爹喝醉了。”
“我没醉!尻他娘,我什么时候喝醉过!敢在我王宏茂背后捅刀子,我查出来,日他祖辈——八——哇”王宏茂一激动,又吐了。看来他脑子还很清醒,欠起身子吐在床头下的脸盆里,又拽了一缕卫生纸擦了把嘴,把纸狠狠地扔在盆旁,对李明强喊:“强子,尻他娘,干爹不让你去当空军了!好好学习,考大学!尻他娘,考个清华北大……”
李明强没有等王宏茂说完,他已明白学生们的传说是真的了,转身跑向雨中,跑向学校下面的黄冶河。
今年的雨季来得特别早,黄冶河暴涨,洪流滚滚,涛声阵阵。李明强面向大河,高仰着脸,尽情地接受雨水的洗礼,河道的风夹着雨点拍打着他的脸庞,他感到爽快多了,天在为他哭泣,黄冶河在为他咆啸。他想哭,挤不出眼泪;他想喊,发不出声音。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地在黄冶河边遛达。
王宏茂跌跌撞撞地追过来,经过风吹雨淋,酒一下子醒了,他抱着李明强的肩膀摇,一边摇一边喊:“强子,你可不能干傻事呀!”
李明强不说话,像根木头似的任凭王宏茂推摇。王宏茂心痛地说:“孩子,你哭出声吧,那样好受些。”
许久,王宏茂见李明强没有丝毫的反应,又说:“来,对着黄河滩喊几嗓子。”他说着,就学着赶场人的吆喝声喊了起来:“哦嗬哦嗬哦嗬——”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显得格外的响亮,就像是要将这黑暗撕开一样,在黄河滩上传得很远很远。王宏茂喊了,觉得舒畅些,就催李明强说:“强子,快喊几声!”
“别喊,学生都睡了。”李明强低声地说。
王宏茂不作声了。两个男人站在雨中,相对无语,像两只斗败了被泼了冷水的公鸡。凉风吹来,喝多了酒的王宏茂不住地打战,他忍不住了,说:“走,干爹陪你走走。”
“回去吧。您喝了酒,淋湿了,会生病的。”李明强又低低地说。他一边说,一边迈步向回走。
王宏茂心里一热,泪涌上来。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孩子还是一心想着别人。就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就是我刚才喊那几声。我小时候,和几个孩子一块儿耍,看大人们在打场,赶场的那人光着脊梁扬着鞭子,赶着骆子拉石辊压麦子,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哦嗬哦嗬哦嗬——’。我们几个孩子就爬到场对面的岭上,一齐喊‘我尿谁喝——’赶场的那人就应‘我喝我喝我喝——’”
李明强没有笑,王宏茂没讲完,他就知道这个谜底了。他从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瞥了王宏茂一眼,嘴角泛起了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纹。心想,这种火热的打场景观,也只能在解放后人民公社的生产队有,你当孩子的时候是旧社会,要有这事儿才怪哩。李明强小时候不但听过这故事,还干过这事儿,就为这,挨了爸爸几扫帚疙瘩。
王宏茂怕李明强出什么意外,就给他请了几天假,说让他吃住在家里散散心,因为整个高中和体校的所有人都知道李明强要当空军了,先上大学再试飞,男女学生羡慕极了。这一下,给取消了,这可是能改变李明强一生的大事啊!王宏茂怕李明强受不了这个打击,会寻短见。李明强虽然从没有叫过他们夫妇干爹干妈,但是,他们始终把李明强看作自己的干儿子,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