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故事(第20/49页)

对面山梁上的头巾都扭过去,变成脸,奇怪我们这边出了什么事。

“说真格的,小彬。”金涛说,“你写封信,我负责送到刘溪手里。”

“牛——你敢送去?”

“只要小彬敢写。”

“我替他写,你送不送?”

“那不行。”

“牛!”大伙都说。“你知道驴奔儿不敢写。”

“要不然我去跟刘溪说,就说小彬跟她借相机用用。怎么样?”

大伙认为这主意好,说要去现在就去。

“现在不行。”

“牛!你就牛吧。”

“你们懂什么,这事得瞅机会。”

“牛×!”

大伙哼着歌散开,去砍柴。

那天我们六七个人只砍了一捆黄蒿。黄蒿好烧,一点就着,不过不经烧,老乡只用它引火。晌午我们背着那捆黄蒿往回村走,以为不算少。那群和我们一道上山来的娃娃这时纷纷不知从哪儿都冒出来,一人背一大捆柴,弯着腰走,见了我们的一捆黄蒿,都扭起脸来,学着大人的腔调“咳呀咳呀”地嘲笑,脸上全是黄泥汗。孩子还不如一捆柴高,远看只有一捆柴在山坡上一跃一跃地移动。

晚上烧了一大锅热水洗脸洗脚,就把那捆黄蒿全用光。几个人脱了衣服在灯下抓虱子,浑身起鸡皮疙瘩。李卓让大伙看他屁股上的血印,说:“驴奔儿这小子真他妈驴,手真狠。”

/十五/

那天砍柴回来的路上,看见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坐在山坡上哭,身旁放了一捆柴。这小姑娘也是追在我们屁股后头上山来砍柴的。

“怎么了你?”

她光流泪,不哭出声,用小脏手在脸上抹。

“怎么不回家?”

“砍柴时,把买本本儿的钱撂了。”

小姑娘小鼻子小眼长得挺秀气,脸被抹脏了,头发上挂着碎黄蒿。

“买什么本本儿?”

“小学校要开学哩。”

“丢在哪儿啦?”

“不晓得。这山上彻走遍,再寻不着。”

“几块钱?”

“三毛。还有买笔的。”

“这好办,回家吧。”

小姑娘嘤嘤地哭出声。“我大要打死我咧……”

“谁带钱了?”

大伙都摸兜。只小彬带了一块钱。小姑娘不接,却盯着那一块钱住了哭声。小彬把钱放在她膝上,她低头看着不动手,直到一阵风要把那张票子吹掉,她才一把捂住。这小姑娘就是怀月儿。

这事我已经忘记,去年回清平湾见了怀月儿,她跟我说起这事,我才依稀记起。她说她常记得这件事,记得小彬,“小彬的个子高得危险哩。他这程儿做什么?”我说:“他在一家公司里,当了官了。”“他跟刘溪结婚了是?”“你怎么知道他们俩的事?”“你们不是常笑他咧?”“不行,他们俩没成。”怀月儿听了沉默一会儿。

回来我跟小彬说起怀月儿还记得他给了她一块钱的事,小彬说“有这回事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说怀月儿你总记得吧,他说这名字记得。我说怀月儿是金涛的得意门生。他说金涛当小学老师那会儿,他已经当兵走了。我说怀月儿家就住在芦根沟门上。“芦根沟?沟门上?”我说怀月儿的大就是张富贵。这下他才想起来。

/十六/

张富贵就是前大队书记,在朝鲜打过仗,在国内也打过,头上一块很大的伤疤不长头发,所以总戴着帽子。帽子还是当兵时的帽子,已经发白,上了补丁,补丁也已发白。他之所以被降为第二把手,是因为他反对大队分红,主张小队核算。清平湾老少三百余口,土地是全川最好的,公社决定在这里搞大队分红试点,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