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1或短篇4(第6/23页)
“噢?”
“照片的一侧,残留了一个女人的肩膀。”
“肯定是一个女人?”
“看得出,她穿的是一件碎花旗袍。”
“他呢?”
“他嘛,看样子那时他有三十多岁,很普通,一张最容易被人忘记的脸。”
老板娘一次次到门外去,张望她的男人。“该死的,还想不想回来!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男孩又唱起那支古老的儿歌,唱得零零落落,不时向他的母亲报告湖上的情况。“妈,妈!他们把他抬上汽车啦。”
人们喝着酒,喝着咖啡和茶,漫不经心地扭转脸看一看窗外。往山里去的路还没有修好,往山里去的车无声无息还停在雪地里。
“没有他的地址吗?背包里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没有。”
“背包里有一袋米、一罐油、一盒糕点和一包糖果。就这些。”
“还有几只漂亮的发卡。就这些。”
“对啦,还有几个红色的纸袋,每个纸袋里一沓崭新的钞票,一元一张的,十张。”
“会不会是压岁钱?”
“是压岁钱,再有几天就过年了。”
“哦对,还有些烟花爆竹。再没了。”
“还有一个礼拜,就要过年了。”
“这条路常出故障吗?”
“但愿今天夜里咱们都能回到家吧。”
男孩像模像样地扭着胯,扭着小屁股,扭出欢快的节奏,把那支陈旧的儿歌唱出崭新的激情。阳光不知不觉地消逝,昏昏暗暗的后窗把男孩的身影融化进去,风更大了,风声很响。“汽车开啦,妈!他们把他运走了。”几乎分辨不出这声音是从哪儿发出的。
老板娘扭亮了灯,昏黄的灯光让人打不起精神。老板娘走近录音机,但偷看一眼她的儿子,踌躇片刻,又战战兢兢地走开。
天黑起来的时候,往山里去的路通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有七个人站起来,依次出门,打算进山去。男孩从望远镜中看他们怎样走出去,看店门在他们身后怎样摆来摆去摆来摆去,看风怎样把碎雪从门隙间吹进来并且在门前化成水。男孩看见东南角上的那个女人还在,望远镜从那儿走一条对角线,男孩看见西北角里的那个男人也没走。
老板娘思虑良久,对男孩说:“我出去看看,不知你爸爸到底哪儿去了。”她看看角落里的两个人,把话甩给他们听,“我不会走远,我就到门前的大路上,绝不走远。”
“一、二、三。”男孩子把他自己也数进去,店堂里连他总共剩下三个人。
男孩从望远镜中看到:东南角的女人终于向西北角走去。
男孩看到:她走到西北角那个男人近旁停下脚步,站着,一言不发。
男孩看到:男人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才转过脸来,望着女人。
窗外一团漆黑,风声压倒一切。
男孩听见女人说:“这么久,你还没有认出我吗?”
男孩听见男人并不回答。男孩看见,男人的眼睛里和女人的眼睛里,都有一层亮亮的东西涌起,涌得厚厚的。
男孩悄悄溜进柜台,按响了录音机,躲在柜台后面。窗外,漆黑的雪地上走过漆黑的风声。然后是一把吉他,一把要命的吉他,响起来,颤抖着响起来……仿佛在那颤抖的琴声前面和后面,都有着悠久的时间。男孩像那琴声一样,颤抖着,蹲下,把双膝紧紧抱在怀里。
很久很久,男孩听见那女人对那男人说:
“我等你,我们一直都在等你。”
“我们等你,我们到处找你。”
“我们找你找了,一万年。”
/局部/
我知道,这之前他们一直都在找我。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也没放弃找我。
我知道早晚他们会找到我。他们找到我就是把我杀了,说实在的,我嘛,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换了我是他们我又能怎么办呢?杀一个叛徒不像杀一个别的什么,无论怎么讲,于情于理都是讲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