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宿命(第3/17页)
从那些镜子里可以看到:墙头上的一溜野草(墙的这边想必是一条窄巷,偶尔能听见有人从那儿走过),墙那边的一大片灰压压的屋顶和几棵老树,最远处是一座白色的楼房和一块蓝天。再没有别的了。十叔永远看到的就只是这些东西,但那儿有他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你们看见树梢都绿了吗?”十叔说。
我说:“看见了,怎么啦?”
阿冬也说:“看见了,怎么啦?”
“阿冬就会跟人学,”阿夏说,“笨死了快。”
“看没看见有一棵还没绿?”十叔说。
“我看见了,怎么啦?”阿冬抢先说,然后看看阿夏。阿夏这时偏不注意他。
十叔说:“那是棵枣树,枣树发芽晚。看那上头有什么?”
阿夏说:“一条儿布吧?是一条破布条儿。”
阿冬也说是一条破布条儿。“我没跟你学,我也看见了!我就是也看见了,干吗就许你一个人看见呀!”阿冬冲阿夏喊,差点儿要哭。
“娇气包儿,笨死了。”阿夏说。
阿冬把眼泪咽回去。
“你们都没说对,”十叔说,“是纸条儿。是一个风筝,一个风筝挂在树上挂坏了就剩下那么一绺纸条儿。是昨天下午的事。画得挺讲究的一个大沙燕儿,准把他心疼坏了。”
“谁呀十叔?把谁心疼坏了?”我问。
“他应该到南边空场上放去。”十叔说。
“谁呀?谁应该到南边空场上放去呀!”
“那儿多宽敞,是不是?”十叔说,“就是使劲跑那儿也跑得开,闭上眼跑都保证撞不上什么东西。等风筝升高了你就把它拴在树上,一点儿甭管它它也不会掉下来。拴在一块石头上也行,然后你就坐在石头上,你看着那风筝在天上一动也不动,你就可以随便干点儿别的事了。就是枕着那石头睡一觉也不怕,睡醒了你看见那风筝还在天上。唉,要是我,反正我宁可多走几步路到南边空场上放去。”
“十叔,南边哪儿有空场呀?”我问。
十叔便望着镜子老半天不说话。枣树上那纸条儿飘呀飘的,一会儿也不停。
阿冬说:“十叔你讲个故事吧。”
“你又叫十叔。”阿夏打阿冬屁股一下。
“十哥你讲个别的讲个故事吧。”阿冬说。
十叔出了一口长气,说:“你还要听什么故事呢?”阿冬说听神话的。“好吧神话的。”十叔说,又出一口长气,“知道人有下辈子吗?”
“没有,十哥没有。”阿夏说,“那是迷信。”
“什么是迷信呀?”阿冬问,然后嚷开了:“不不!就讲这个十哥你就讲这个,敢情阿夏她听过了。”
“我给你讲个别的,讲个更好的。”
“不!我就要听这个,阿夏都听过了。”
“你要是捣乱咱们就回家吧。”阿夏说。
阿冬这才不嚷了,说讲一个别的也得是神话的。十叔说行,沉一下,讲:“看见阳台上那个姑娘没有?三层,三层的那个阳台上?”十叔说的是远处那座白色的楼房。
“是穿红衣服的那个吗?”我说。
十叔闭一下眼,如同旁人点一下头。“每天这时候她都站在那儿往楼下看。从她还没有阳台栏杆高的那会儿,我就天天这时候见她站在那儿。那会儿她是两手抓住栏杆从栏杆的空隙里往下看。下雨了,她就伸出小手去试试雨的大小,雨大了她就直抹眼泪。她是在等母亲下班回来。”
我问:“你怎么知道是?”
“因为过了一会儿就见她高兴地跳,然后蹲在窗台底下藏起来,紧跟着阳台的门开了,母亲就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书包呢。母亲装着在阳台上找她,她就忍不住跳出来大喊一声,喊声又尖又脆连我都听见了。母亲就抱起她来使劲亲她。”
“她大概还没我高吧?”阿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