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舌灿莲花(第2/3页)
裴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乃因石公为羯人也。”
石勒就问了:“难道羯人便不是人么?我等入中国亦数世矣,习俗相近,言语相通,为何不可为中国之主?”
裴该轻轻摇头:“倘若石公果能纯用中国之政,保爱黎庶,善辅百姓,晋之才士,必然望风景从。奈何羯人终是羯人,闻石公于襄国,禁官民言‘胡’字,且名羯为国人,而名故晋百姓为赵人,分别对待。则石公扪心自问,公纯然自命为中国人么?公之施治,纯所用中国之政么?
“且自兴师以来,所过残破,杀戮甚惨,已失中国之人心,则舍一二鼠窃之辈,中国人谁肯归从于汝?!我实言相告,石公不如刘元海远矣,而刘元海尚不能为中国之主,且终究尸骨发掘,曝露荒野,遑论石公!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奔涌若潮,顺之则生,逆之必死。今中国复振,胡羯将绝,石公果有智慧者,昔日胡汉覆灭之际,便当自缚请降,或可逃于显戮。今既僭号,再无生理,若非看在昔日不杀之惠上,我又何必与一枯骨在此久谈啊?”
石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不禁双眉一挑,怒喝道:“天意如何,人谁能知?且即便天心在晋,朕也要将之翻覆过来!文约且谨守垒,看我皇赵大军,十万之众,是否能逆天破晋吧!”说完话,也不等裴该回应,当即驳过马头来,转身就走。
裴该便也返回自家营垒,路上只说了一句话:“张孟孙怎么还不肯死呢?”至于石勒,归营之后,不禁苦笑,说:“看起来裴文约固守之意甚坚,难以撼动,未知如何调动晋人,才使我能有隙可趁啊……”
转过头去,就见张宾垂首沉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石勒就问了:“太傅有何妙计?”张孟孙双眉微蹙,回答道:“方才听得裴文约于阵前一语,甚是奇怪啊……”
“是何言语?”
“裴文约口出‘舌灿莲花’四字……”
石勒就问了:“此言我亦不解,不知有何典故哪?”
张宾提醒道:“陛下可曾记得,郭黑略将军此前荐佛图澄大师于陛下,陛下试其道行,大师乃于钵中生青莲花……”
佛图澄是西域高僧,于永嘉四年东行,来到洛阳讲学,士民信奉者颇多。但很快就撞上了“永嘉之乱”,被迫潜居草野,遭遇石勒部将郭黑略,郭黑略深敬爱之,执弟子礼,随即就把他推荐给了石勒。
石勒这种粗人,当然是听不懂佛图澄深奥的释家道理的,按照当时的普遍认知,既识真理,必有道行,于是便于襄国召见佛图澄,试其本事——你要真能呼风唤雨啥的,那我自然肯耐心听你说法。于是佛图澄便命取来钵盂,盛满水,烧香持咒,不多时,钵中竟然生出了青莲花来,光彩耀日……
石勒先大惊,复大喜,当即待为上宾,恭聆教诲。佛图澄趁机就以“莲花”为切入点,为石勒解说佛法——“我佛降生之时,御苑中生八种瑞相,其一即为莲花……”
张宾提起这件往事来,对石勒说:“中国无‘舌灿莲花’之语,也无其它与莲花相关的典故,而裴文约脱口云莲,得非也敬慕释教么?倘真如此,可请佛图澄大师来,或能体察其心志……
“陛下自知,裴文约善矫饰,其心深不可测,昔在营中,百般狡诡,即臣亦为其所惑。而今两军阵前,若不能知其所欲,明其勇怯,又如何设谋以摧破之?是故若使大师往觇其意,或者能出奇计而败之,亦未可知啊。”
……
其实在裴该抵达河内之前,张宾就已经劝说过石勒,暂且退兵了。因为目前几乎是在别人家门口对阵,晋方的粮秣运输颇为便利,赵方则须千里赢粮,损耗必巨,则若不能尽快击破甄随所部晋垒,或者攻克野王,使形势有大的逆转,总体而言,拖得时间越长,则对赵方愈是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