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拾遗(第3/4页)
裴该颔首:“延思能明此意,我心甚慰。”我别招来个牛脾气,一定揪着衣襟要我听他的话,不听就或者辞职,或者去撞柱子,那不是白给自己找麻烦,却未必能产生好效果吗?再如明清之际,大群言官(还不能算是谏官)纯为要名而放嘴炮,细过必究,搞得都没人敢认真做事了——因为凡做事必有疏漏,唯不做才不会犯错——那种“键盘侠”,不要也罢。
于是裴该就对陈頵说:“我即授卿诤谏之职,望卿毋负我望。如今日所言三失,我尽知矣,卿不必复言,我及行台别有疏漏、差错,卿当直言不讳。”
即命书记胡飞制文,于行台新设诤谏之职,起名叫做“拾遗”——这个词儿当时就有,乃匡正过失之意,至于用作官名,则是直接抄了武则天的“后”智——直属大司马,列第五品上大夫,任命陈頵陈延思担任其职。制文即送长史裴嶷、司马陶侃传阅,若是没有反对意见,签上自己的名字,这事儿就算定了。
就理论上而言,裴、陶二人对此事不大可能坚决反对,因而陈頵便再次向裴该行礼,改口尊称“明公”,而自称“臣”——上下级之间,尤其某官及其自辟的僚属,依秦汉之风即等同于君臣,起码礼数上如此,逮魏晋而俗不变,大概要到南北朝和隋唐以后,所面非人君而以“臣”自称的习惯才逐渐消亡。
裴该接受了陈頵的再次行礼,然后双手搀扶他起来,顺便就说点儿别的——实话说陈延思口舌甚利,裴该不打算同一天再听他发表两次意见了——“闻有二少年随卿等前来,然否?”
熊远点头,说确实,乃是王家的王羲之和庾家的庾翼,这会儿大概正在拜会李茂约,兼求教于卫夫人呢。裴该便问:“卿等观二少年如何啊?”
陈頵回答道:“天赋异秉,恐怕将来书法之道,唯述此二人,可为当世之钟元常(钟繇)、张伯英(张芝)。唯尚年少,于其经史之学、治国之能,不敢妄断。”随即双眼微微一眯,说:“江左遣此二人来,得无欲谒明公么?”
裴该闻言,不禁抚掌而笑——是个人就能瞧出来,王、庾两家派俩孩子来关中,究竟为了什么啊,我又岂有不知之理?他是没打算接王导递过来这橄榄枝的,因为裴、王如今龃龉,纯因国事,不是他本人记恨王茂弘当初扯自己的后腿——哦,对于庾元规,倒是难免存着不小的恶感,难以消解。
不过也不妨抽空见见此二少年,尤其是王羲之。他没打算留此二少年在行台任职,一是对方年龄还小,又非甘罗、项橐,怎么可能这就当官儿?二则庾翼将来如何,他记不清了,王羲之那可是纯粹的艺术家,没听说有啥治国理民之才啊。
裴该当年在建康的时候,之所以特别关注王羲之,有一定的“追星”因素在——那可是书圣啊!你到后世打问打问,东西晋之交,是知道王导、祖逖、陶侃的人多,还是知道王羲之的人多?凭什么我吃到一枚鸡蛋可口,就不能主动要求见见下蛋的鸡了?
要说裴该在后世,软笔书法只学过不到一年,硬笔书法压根就没练过,字本来就跟狗爬似的,穿越前几年光敲键盘了,恐怕连狗爬字都难免提笔即忘。穿来此世,占据此躯,继承了此世裴该的诸多才能——包括经学,包括书法——要说高门世家子弟文史基础还是打得很扎实的,放诸后世,说不定也能在什么市级、区级书法比赛里拿名次。
但在此世,裴该的书法仅仅中平而已,故而当李矩北归并入幕之后,他便时常抽空前往求教。虽然本身天天打拳练筋骨,没有特意练书法,终究日常公文批复,下笔往往数百上千言,写得多了,自然也有所长进。
可是李茂约虽然也算书法达人,其水平却远不如其妻,则卫夫人的嫡传弟子,想必要比我这个李公子的挂名传人强得多吧。不知道王逸少如今已经到了哪种水平了?我要不要先存他几张字帖,将来可以传诸子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