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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死神的眼睛(第3/10页)

父亲憨笑一声,把空饭盒一推说:“几年前你还是个只会喊口号的高中生,如今成了身经百战的长官,谁又能想得到呢?”

士安扔给他一支骆驼牌香烟,两人点燃抽起来。父亲心中一直揣着一个很大的疑问。他打量着士安的神色试探着说:“表哥,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士安胡子拉碴的脸看上去很粗糙,像一块生锈的铁板。他肯定地看着父亲说:“我听着!”

父亲忍不住责备道:“你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她们的下落?国内亲人还在等待她们的消息呢。”她们是谁,两个人心照不宣。

烟头火光一闪,士安被呛了一口,大声咳起来。好容易止住咳嗽,士安转移话题:“今天你看见了,阵地上又阵亡了九个兄弟。”

父亲说:“是呀,夜里跳伞我们也损失了两个人。”

士安终于觉得绕不过去了,说:“上次入缅失利,我军伤亡失踪达七万人,溃散二万,仅有一万人保持建制进入印度。我们的亲人究竟属于那可怕的十分之七,还是失去联系的二万之列,现在谁也没有办法知道。其实我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寻找,但当人的生命比飘零的落叶还要脆弱的时候,我们必须鼓起勇气面对残酷的现实。这样说吧,如果战争结束我们还有幸活着,而她们还是杳无音信,那么就让我们活着的人为她们祈祷吧,因为在战场上,没有消息就是最确切的消息。”

父亲的心猛地沉落下去。表哥又说:“述义,军人的大脑在战场上只能装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取得胜利。因为如果你不是胜利者,你就将被消灭,二者必居其一。如果你脑子里还存有其他想法,说明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还没等父亲细细体味这句话,外面就响起密集的枪声,紧接着炮弹也落下来,连脚下的土地都在抖动。狡猾的日本人果然借助夜幕掩护发动偷袭。父亲抓起枪正要冲出去,士安低声喝道:“瞎闹什么?你是报务员,责任就是保护电台,老老实实给我待着!”

士安带领卫士上阵地了,父亲留守。他抱着一支子弹上膛的卡宾枪坐在黑暗中,倾听外面传来的枪炮声。阵地上枪炮激烈,说明敌人攻势很猛,黑夜已经成为敌人的同谋。老庾说得对,日本人擅长夜战,白天的失败使他们意识到僵持的后果,所以改变策略在夜间投入重兵,试图孤注一掷攻陷高地。这一夜照明弹始终不熄,战斗白热化时营部卫士班和伤员都拿起枪上了阵地。直到天亮后枪炮声才终于疏落下来,敌人退走,父亲心中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出现在父亲面前的却是胡君、闷墩和虎头,他们架着浑身是血的老庾闯进来。这回他真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子弹打在大腿上,流了不少血,脸色苍白气息虚弱的样子。卫生兵赶来替他包扎好伤口,他忽然挣扎着说:“我开了枪,我打的……”卫生兵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大家看着他昏昏地睡去才离开。

天空中浓云密布,侦察员报告说,敌人已经缩回河谷对面的丛林中,大家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父亲看见阵地前面堆满了鬼子的尸体,就掏出身上的香烟慰劳大家,再看几个兄弟,个个满脸硝烟衣衫褴褛,如同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一样。闷墩拆下枪机,父亲看见那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硝烟,可以想见昨晚枪膛里射出了多少复仇的子弹。虎头像老兵那样叼着烟头,从鼻孔里哼着说:“老子至少干掉了三个鬼子,算给我老爹报了仇!”

胡君擦去枪管上的泥土和血迹,又开始用探条捅枪管,他说:“我也干掉三个!有个从背后捅来一刀,幸好这枪是连发,要是‘汉阳造’就死定了。”

呀呀呜黄同学也干掉了两个鬼子。父亲推推闷墩,闷墩也不说话,只管伸出一只巴掌来。父亲瞪着眼睛说:“怎么,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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