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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黑色的翅膀(第4/10页)

这时一辆救护车响着警笛开过去,人群中乱纷纷传说,铜元局一带也遭了轰炸,还抓住一个给飞机发信号的汉奸。士安家就在铜元局对过的公馆街,那一带有许多深院大宅和豪华公馆。士安心急火燎,瞪着眼睛往前闯。担任戒严的宪兵军官倒是个很和气的人,耐心对他们解释说,戒严是因为山上的金银湖炸塌了,大水引发山体滑坡,冲走了不少房子。

父亲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因为他家就在金银湖边上,那两人也替他着急起来。于是三人慌慌张张地绕过警戒线,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棒棒小路没命地朝山上奔去。

所谓“金银湖”是纱厂建厂时在山坡上修建的一座大型蓄水池,抽取长江水供应全厂生产和生活之用。蓄水池很大,有十几亩水面,即使枯水季节也可供全厂数月之需。为防汉奸投毒还放养鱼苗,夏日碧波荡漾,冬日清澈见底。祖父是湖北人,对家乡的湖泊金银湖情有独钟,因此取名。然后又在湖畔建起一幢两层红砖小楼,人称“张公馆”。

该厂迁渝的员工和家属多达数千人,这些嗓门很大、脾气火爆的外省人都住在山下临时搭建的棚屋里。张兴富的家就是这些简陋棚屋里的一间。

棒棒小路原本就不大好走,加上山石阻塞,更是险象环生。半路遇见几个抬伤员的老乡,父亲连忙打听张公馆的消息。老乡都是山下村子的农民,不大说得清楚山上的情况,只说山上的大水冲下来,把许多房子和人畜都冲到江里去了。父亲的脸都白了,发疯一样赶到山坡上。眼前一幕令人目瞪口呆:碧波荡漾的金银湖不见了,父亲的家也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父亲脑袋“嗡”地一响,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士安连忙安慰他,万一泥沙把房子掩埋,或者还有活人也说不定。刚说完,忽然有种金属敲击声从地下传来,凝神谛听,肯定不是错觉。父亲顿时激动起来,家里有间不大的地下室,是地下室有人呼救!

父亲跪在地上用双手刨起那些厚厚的淤泥来,士安、志豪也从附近找来工具,他们奋力挖开泥土、沙子和堆积物,搬走石头和杂草树木,不久果然刨出一扇被掩埋得严严实实的铁门来。当一抹斜斜的阳光照进那座如同墓穴的狭小空间里时,家人已经憋得面色发青、奄奄一息了。原来这天空袭来得突然,来不及跑去防空洞的家人都躲进了地下室,只是没想到躲过了炸弹却没能躲过大水,滑坡挟带的泥沙正好堵住了地下室的铁门。父亲的姆妈柳韵贤双手合十,连连念叨“阿弥陀佛”。

祖父被人背出来。年近七旬的老爷子拒绝别人送他去医院的建议,而是不容商量地吩咐:“叫滑竿来!我去厂里——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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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名叫张松樵,是湖北有名的“棉纱大王”。张家祖上并不姓张,姓邓。清朝咸丰年间,张松樵祖母从河南邓州逃难来到湖北汉阳,把一个年幼的儿子过继给当地的张姓山民,从此中原邓氏就变成了湖北张氏。中原有“三代还姓归宗”的民俗,因此年逾五十的张松樵在迎娶了刚满十八岁的纱厂女工,三姨太柳韵贤之后,生下的子女便一律回归祖姓。

抗战爆发的第二个年头,张松樵一家由湖北武汉搬迁来渝,途中机器损失过半。却没想到剩下的机器一落地,立刻又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大后方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因此工厂实行日夜两班制,产品源源不断地运出工厂,成为支撑大后方市场的顶梁柱。自然,裕华纱厂也就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

老爷子一进工厂就下了滑竿,不许别人搀扶。纱厂里原棉、纱捆、纱包和布匹堆积如山,罪恶的日本飞机使用了专门摧毁城市的高爆炸弹和稠油燃烧弹,爆炸引燃的大火足足有几层楼高。冲天烈焰无情地吞噬厂房,吞噬机器和来不及逃生的人们,近千度的高温一瞬间就能把钢架熔化,人们即使隔着数十米距离也难抵挡烈焰的威力。老爷子眼看着工厂在烈焰中化为灰烬,面色如冰、沉默无语。直到来到火势较小的印染工间,看见许多工人还在奋力抢救机器和原料桶时,他的表情才有所缓和,对指挥救火的石厂长说:“告诉他们注意安全……莫要再伤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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