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4/15页)
门外又闪过一个影子。
东方闻音定了定神,把握住情绪,换了一副声调,提高音量说:“梁大牙,你要相信组织,认真地反省你的问题。”
梁大牙会意,转过脸,大咳一声,朗声说道:“我的那些问题我过去说过多遍了,现在再说一遍,并请你代我向组织汇报。第一,说我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纯属胡扯。我祖上是当过商人,但是商人不等于就是剥削阶级。我本人过去也有几块洋钱,那是我给人家当伙计挣的。第二,说我投机革命,这是故意栽赃。我从前有过投国民党的想法,我认账,但是我不承认那是投机,因为那时候我不了解八路军。杨司令说过,无知者无罪。自从参加了八路军,我梁大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抗日,这个事实但凡长了眼珠子,都是能够看得见的。第三,说我生活作风恶劣,从前在蓝桥埠搞腐化,这是无中生有。我离开蓝桥埠才十九岁,那时候百事不懂,我不懂什么叫搞女人,也不懂得搞女人是不是就是破坏抗日。第四,说我假借抗日的名义到斜河街逛窑子,血口喷人,我当时只想杀汉奸弄几条枪。就算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时间。第五,说我有本位主义思想,这是歪曲。我确实曾经要求提拔我看重的人,但那是为了抗日作战。我所提拔的人都是英雄好汉,不是稀泥软蛋。大戏里都唱,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到?第六,说我给汉奸维持会长拜寿,事情是有的,但这话不全对,我是给抚养我的朱二爷拜过寿,也送了二百块大洋,朱二爷当了伪政权的维持会长是不错,但他不是汉奸,这一点组织上已经有结论了,有的人老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放,用心险恶。第七,说我调戏妇女,这是小题大作。我是拧过人家女同志的屁股,但人家也拧过我的屁股。窦玉泉那一次到上派河组织春耕,还跟牛二的婆娘摔过跤掏过裆,那算不算调戏妇女?说我威逼同级女干部做老婆,这话说对了一半,用你们的话说这叫追求爱情,不是什么卵子……威逼。追求爱情我不仅承认,而且还要追求下去,放我出去,我立马就给组织上打报告……”
梁大牙越说越起劲,说到最后,便是手舞足蹈了。
东方闻音的心里突然涌出一阵热乎乎的潮湿感。她想,眼前这个看似粗莽的汉子,心里其实有数得很啊。有些话,硬是让他说得惊心动魄。她现在还无法准确地判断自己对于梁大牙的感情属于哪个层面,究竟是敬佩、是同情、是可怜抑或当真有丝丝缕缕的爱之音弦?
她觉得在这条凹凸山土生土长的汉子面前,自己竟然变得十分茫然了。
梁大牙还在咆哮,当然是通过她向组织咆哮,可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也闹不明白这次“纯洁运动”是怎么回事。杨庭辉离开了凹凸山,她想去找王兰田,但又听说王兰田的处境十分尴尬。王兰田分工负责凹凸山地区的策反工作,可是几处策反都是半途而废。固商县策反一个伪军中队反正,不仅没有成功,反而为日军利用,固商县县大队损兵折将,伤亡八十多人。对这个问题最早提出疑义的是窦玉泉,但具体调查的是李文彬和江古碑,他们到处奔波,搜集到王兰田当年在洛安州教书时的三十六名学生中,有十二人在国民党军里任职,还有四个人甚至在“皇协军”里任职。当八路的,只有两个人。这样,窦玉泉等人对王兰田当年地下工作效果的怀疑也就似乎有些根据了,而王兰田当年对上的联络人就是杨庭辉,王兰田和杨庭辉是一根绳子上拴的两只蚂蚱。显然,巴掌扇在王兰田的脸上,杨庭辉也跑不了疼痛。可是,这些话怎么能跟梁大牙说得清楚呢?
分别之际,东方闻音把握住情绪,公事公办一般问梁大牙对组织还有什么要求,梁大牙大吼大叫,说:“第一,我要求见杨庭辉司令员和王兰田副政委。第二,如果不让见杨、王,那么请组织上算一笔账,分区的功劳簿上记录了我梁大牙亲手杀了十六个日本鬼子,一颗鬼子头换一只鸡,一天给我送一只鸡来,熟的行,生的也行。每天只给半斤稀饭,老子受不了。吃完十六只鸡,小腿一伸拉他娘的倒,老子不当饿死鬼。第三,果真把我梁大牙毙了,请你们在洛安州里贴出告示,看看鬼子放不放炮仗,听听老百姓骂不骂娘。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