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祖烈烈十一(第2/4页)
生与杀是一对矛盾,青铜用于生产的同时也用于杀人。安阳地区一座坟墓中出土成捆的矛七百多件,足够武装一个城邑。青铜兵器有戈、矛、钺、短刀,还有少量的戟和大量的青铜箭头。箭头是一种消耗性的武器,没有足够的青铜储备,是不敢多铸箭头的。
在生与死之间,还有一种界乎二者的状态,那就是醉。醉生梦死,是喜欢喝酒的商朝人的常态,人们把吃不完的粮食酿酒,加进香料,酿出芳香扑鼻的酒,使得大家都变成了豪饮的酒徒。后来商人因为喝酒太多而亡了国。商朝人弄出很多的饮酒器:爵、觚、觯、斝、尊、壶、卣,这些字型奇怪的东西功能也多多,一时说不清。你只要知道其中尊是装酒的就行了。往往做成动物样子,鸟尊、鸮尊、驹尊、犀尊、羊尊、虎尊,最知名的是四羊尊,上有四颗羊头。而爵是喝酒的杯子,样子在古装电视剧中常看到,像个麻雀,有头有尾,还有仨脚,人从麻雀尾巴那里对着嘴喝。
文字、城市、青铜,中国真正步入世界文明国家行列是从开始具备这三个条件的商朝中期开始,然而商朝人在进步的一方面同时,也承袭了远古的野蛮习俗,那就是他们不论祭天、祭祖、求雨、过节,每次都要烧杀些人当祭品,十数人到几百人不等。主人死了,杀若干亲友奴婢帮着他扛行李往黄泉赶路,这当然可以理解;过节杀人表示高兴也可以理解,平常盖个宫殿,装修个房屋,也要杀人为祭,就显得有些浪费了。最多一次曾出土五百多人的人殉——估计是个大庆,有的砍了头,有的活埋,有的和狗埋一起,有的跪着,叫做人牲。经历了三千五百年,挖出来一看,像定了格的恐怖电影。
有些人根据这些被杀掉的家伙,论定商朝是奴隶社会。其实,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人殉是在葬礼上被杀掉的,去陪伴死去的人。人殉往往是死者生前的熟人,比如死者的朋友、媳妇、亲戚、武士、臣僚,他们在地底下依旧各斯其职,有的还在墓里持着戈,作出巡逻保卫的样子。当然也有个别奴隶。既然还要在地下各司其职,所以一般是囫囵杀死,留个全尸。这种人殉和后来历朝历代的殉葬一样(譬如寡妇之殉老公)没有太大区别,奴隶只占死者中的一小部分,也不是商朝独有的现象,明朝和清朝的皇上和贵族们依然有用人殉。
人殉以外,商朝另一些被杀掉者,是祭祀上帝以及商人祖先的“人牲”。人牲则完全不是奴隶。统计发现,商朝总计1.3万的人殉与人牲当中,75%发生在商朝盛世“武丁时代”。这是因为武丁时代战功最煊赫的原因,所以推论可知战俘是人牲的主体构成。武丁所捉来的战俘绝大多数都杀了作为人牲,极少量养起来转化为奴隶(用于从事养马、打猎之事,用于农业生产的则绝少)。这一点被卜辞的研究所证实,以典型的羌方战俘为例,转化为奴隶去养马的只有一例,其它全是杀了祭祀上帝,每次三人、五十人、三四百人不等,被杀掉的人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箭伤,从头骨分析都是什么“类高加索人种、海洋尼格罗人种、爱斯基摩人种”,来自遥远的五湖四海,更说明是战俘。他们的脑壳上刻着武丁的战争伟绩,让上帝吃的时候先看看见。
所以说,商朝所谓“臭名昭著”的人殉人牲,按被杀者数量比重看,依次的是战俘、葬礼死者的亲友,最后是极少量的奴隶。而且从总的被杀者数量看也并不多。如今挖出来的是1178人(这个数目当然不全,因为还有一些倒霉蛋至今未见天日)。幸好商朝杀人祭祀是件神圣的事,必须严格记录在甲骨上,专家们于是统计了所有出土的十五万片甲骨,发现累积人牲总数为13052人。把它平均到250年中去,是一个月四人。对于一个诺大的商王朝来说,一个星期杀掉一个人作为人牲,实在不是太多,根本都不血淋淋,还没现在一天出交通事故死的人多呢。其实,人牲、人殉是远古时代人类的共同习惯,出于对神灵祖先的敬仰。仅仅因为一周平均杀掉一个人牲就判定当时是奴隶社会,岂不有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