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4/9页)
为了明日一早的旅行,需要足够的睡眠。弥吉戴着就寝的毛线“睡帽”微微歪斜,露出了肮脏的白发发根。他的白发不是纯白,而是花白,给人一种不洁净的感觉。
难以成眠的悦子借助临睡时读书的台灯灯光,端详了一番那乌黑的“睡帽”。良久,她才把灯熄灭。万一弥吉醒来,也不至于因为自己看书看得太晚而使他感到不自然。
此后的近两个小时,悦子是在漆黑中以可怕的望眼欲穿的心情度过的。这种焦虑和徒然交织着的热烈的梦想,描绘出一幅她与三郎幽会时的无限喜悦的图景。她忘却了自己为招来三郎的憎恨该做的自白的努力,犹如由于恋心的牵萦而忘却了祈祷的尼姑一样。
悦子将藏在厨房里的便服套在睡衣上,系上朱红色的窄腰带,围上旧的彩虹色羊毛围巾,然后穿了一件黑色绫子大衣。玛基拴在大门旁的小犬台里睡着了,不用惧怕狗吠。从厨房的木板后门走了出来。入夜澄明的天空,月光皎洁如同白昼。她不直接向葡萄园走去。而首先来到了三郎的卧室前。窗户是敞开的。被子被推到了一边。他无疑是从窗户跳下去,先行到葡萄园去了。这种诚实的发现,带来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官能上的喜悦,使她内心发痒起来。
一句话,虽说是屋后,但葡萄园和房子之间横着一片峡谷般的低洼白薯地。而且,葡萄园朝这边的侧面覆盖着四五米宽的竹丛,从家中是全然窥不见温室的轮廓的。
悦子沿着穿过白薯地峡谷的杂草丛生的小径走去。猫头鹰在呜叫。月光把刨完白薯的地里的松土,映照得活像用厚纸揉成的山脉地形图。小径的一处覆盖着荆棘,留下许多像是橡胶底运动鞋走过的印迹。这是三郎留下的脚印。
悦子走出竹丛的尽头。爬了一段斜坡,来到了橡树的树荫下,月下从这里可以环顾葡萄园的一个地段。三郎交抱着胳膊,果然地立在玻璃几乎全部毁坏了的温室的入口。
在月光下,他那平头发的乌黑,显得格外的鲜明。他没有穿着外套,似乎对寒冷毫无反应。他只穿了弥吉给他的那件手织灰色毛线衣。
一看见悦子,他顿时神采飞扬,松开了交抱着的双臂,并拢脚跟,从远处打起招呼来。
悦子走近了,却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环视了一下四周,说:“找个地方坐坐好吗?”
“嗯。温室里有椅子。”
这句话里,丝毫没含踌躇或羞怯,这使悦子大失所望。
他低下头,钻进了温室。她也尾随其后走了进去。室顶几乎全无玻璃,鲜明的框架的影子,干枯的葡萄和树叶的影子,落在地板的铺草上。任凭风吹雨打的小圆木椅子躺倒在地。三郎用掖在腰间的手巾把木椅细细地揩拭干净,劝悦子坐了下来,自己则横放下一个生了锈的汽油桶,落坐在上面。可汽油桶椅子不稳,他像小犬似地立起单膝,在地板的铺草上盘腿而坐。
悦子沉默不语。三郎拿起稻秸,绕在手指上,发出了声响。
悦子用进出来似的口吻说:“我把美代解雇了。”
三郎若无其事,抬头望了望她,说:“我知道。”
“谁告诉你的?”
“从浅子夫人那里听说的。”
“从浅子那里?_.‘‘三郎耷拉下脑袋,又将稻秸绕在手指上。因为他不好意思正面望着悦了惊愕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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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子的想像力得到意外发挥的时候,在她的眼里,低下头来的少年这副忧愁的模样被无情地改变了,这一两天他虽然竭力佯装爽朗,好不容易才把这悲伤抑制下来,在惊人的勇敢的诚实和无以伦比的纯朴中。隐藏着一种强烈的无言的抗争。这无言的抗争,比任何粗暴的斥责都更剌痛人心。她依然坐在椅子上。深深地曲着身子。她心神不定,把手指刚握紧又松开,用低沉而又热切的声音诉说开了。她是如何竭力压抑激越的感情在倾诉?从她的声音如欷嘘似的不时间断,就可以知道了。而且,听起来简直像在生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