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9页)
在去罗教授家的路上,陈掌柜还在想,今后再不能像训孙子那样数落文三儿了,数落他就是数落彪爷,那不是找不自在吗?今后他文三儿愿拉车就拉,不愿拉就随他去,反正钱照付就是。
罗云轩教授每月的工资有二百五十块大洋,这么高的收入足够让他每天去六国饭店吃西餐大菜了,可事实上罗教授的日子一直过得捉襟见肘,每到月底还经常向同事借钱,不然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同事们都知道,这位老夫子纯属自己折腾的,他是个文物迷,喜欢古玩字画、金石玉器、钟鼎彝尊……这么说吧,只要算是文物类的东西,他没有不喜欢的。别人鉴赏古玩都有所偏重,或瓷器或字画,或青铜器或金石,可罗教授没有偏重,他对所有的文物都一视同仁,见一个爱一个,凡是他看中的东西,倾家荡产也要搞到手。
对文物痴迷到这种程度就很容易使人怀疑他的神经是否正常了。
陈掌柜和罗教授是老熟人,罗教授隔三差五就到“聚宝阁”转转,喝杯茶,和陈掌柜聊聊古玩行里的轶事,顺便鉴赏一下陈掌柜收藏的古碑拓片和田黄石、鸡血石。陈掌柜每收进一件文物时,都要请罗教授第一个鉴赏,对罗教授的文史知识和鉴赏力,他向来是佩服的。
这次“聚宝阁”收进马湘兰的《兰竹图》,肯定要请罗教授先过目。
罗教授是个经常搬家的人,去年他还住在东城史家胡同的一座蛮气派的四合院里,今年年初他又搬到了西四二条的一座普通小院里,比起以前那处宅院来显得很寒酸。陈掌柜认识罗教授有二十年,太了解这位老夫子了,他在一处新宅里居住就从没超过两年,总是刚刚购得一处宅院又毫不犹豫地卖掉,其原因不过是偶尔看上某个古玩。
文三儿上前敲响院门,开门的是罗教授的女儿罗梦云,罗梦云很有礼貌地向陈掌柜鞠了个躬道:“陈先生请进,我父亲在客厅里等您。”
陈掌柜对文三儿吩咐道:“你在门口等我。”然后走进院子。
文三儿答应着准备退到院门外,却被罗梦云拦住了:“这位大哥,您也进来喝杯茶吧。”
文三儿客气道:“不用啦,罗小姐,我在院外等着就行。”
罗梦云坚持着:“天儿太热,院子里葡萄架底下很凉快,您还是进院等吧。”
文三儿也就不再客气,他跟罗梦云走进院子。
罗梦云给文三儿端来一杯凉茶,然后拿起剪枝剪一边为葡萄藤剪枝,一边问道:“您贵姓?”
文三儿慌忙站起来:“哎哟,您太客气啦,免贵,姓文。”
“那我以后叫您文大哥。”
“罗小姐,您千万别这么叫,咱是一粗人,小姐是金枝玉叶,您叫我文三儿就成。”
“文大哥,您别这么说,我是个学生,您是人力车夫,虽然身份不同,但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您千万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但凡是人,都要有做人的尊严,您说是不是?”
文三儿口拙,一时说不出别的,心里却热乎乎的,心说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就是懂礼数,不像陈掌柜一家,从大人到孩子对待文三儿就像招呼一条狗,就连管家老侯也不是个玩艺儿,自己本来也是条狗,但见了同类就龇牙,什么东西?
文三儿没话搭话地问:“罗小姐,您在哪儿上学呀?”
“燕京大学,正读一年级呢,不过,恐怕快上不成了,日本人已经逼近华北,咱们要是再不抵抗,可真要当亡国奴了,同学们都说,华北之大,却放不下一张课桌。”罗梦云的神态显得很忧郁。
文三儿不以为然地说:“嗨!日本人怎么了?他来他的,咱过咱的,您该读书还读书,我该拉车还拉车,甭搭理他们。”
罗梦云叹了口气道:“哪有这么简单,要是国家都没了,我们还能安心过日子吗?文大哥,我真羡慕你是个男人,一旦战争爆发你还能拿起枪来保卫国家,我们女人一到这时就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