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2页)
此时文三儿在酒馆里喝得有些高了,正在满嘴跑舌头。文三儿的酒瘾大,一天不喝就浑身难受,可真要喝起来又喝不了多少,顶多三两,一过四两就麻烦了。但凡醉酒之人分两种,有人喝醉了倒头就睡,决不惹事。而文三儿却不幸属于第二种,他通常是二两酒一下肚,脾气立马见长,瞅谁都不顺眼,此时一股优越感便油然而生,话语间也有了高人一等的口气。若是四两酒下肚,情况就会恶化,他平时不敢说的话敢说了,平时不敢干的事也敢干了,四九城黑白两道的成名人物,他谁也不尿,逮谁和谁撸胳膊挽袖子,很有些英雄气概。张大帅占北平时,到处都挂张大帅的画像,有一次文三儿又喝高了,竟然指着张大帅的画像指名道姓地愣要操张大帅的娘,幸亏当时没人去举报,不然文三儿非让人砍了脑袋不可,那天文三儿也就喝了四两酒。
对这类人,京城人有自己的说法,叫“酒腻子”。
今天的情景又有点儿悬,文三儿和他的酒友二顺子先是各要了二两“烧刀子”,哥儿俩就着一盘拌三丝儿喝起来。二顺子在廊房头条卖烤白薯,也算是文三儿唯一的朋友。他长得瘦小枯干,一看便知是小时候营养不良影响了发育,他坐着时高矮和文三儿差不多,一站起来就露了馅,两人一比个头,1。65米的文三儿顿时显得高大伟岸,关键是二顺子的腿太短,不光是短,还有些罗圈,这就更显短了。
二顺子很崇拜文三儿,他由于个子矮总受人欺负,人都喜欢找靠山,在二顺子的眼里,文三儿是个不露相的真人,别看是个拉车的,那不过是种职业掩护罢了,一般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都有这种嗜好,济公不是还总扮成叫花子吗?文三儿大概就属于这类人。
文三儿六岁之前父母双亡,是鼓楼一带的丐帮收留了他,至于他后来为什么脱离了丐帮,改行拉洋车,文三儿一直讳莫如深。丐帮向来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江湖团体,其内部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和行规,他们有自己独特的价值观和法律。叫花子是不可小觑的,他们一旦结成团伙,其能量之大连警察局也得让三分。二顺子曾问过文三儿在丐帮里的地位,文三儿总是笑而不答,这种暧昧的态度很容易使人产生一些联想,因此二顺子深信文三儿在丐帮里地位很高。
文三儿的二两酒下肚,按惯例已经进入一种亢奋状态,他正在给二顺子讲“燕子李三”的轶闻,据文三儿说,李三曾和他拜过把子,他比李三小几岁,因此文三儿管李三叫“三哥”。
文三儿又要了二两酒,眨着红红的小眼睛侃侃而谈:“那还是民国二十三年的事儿,那天我拉车出了一身臭汗,正坐在正阳门楼子下面乘凉,就觉着有什么东西掉在我脑袋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他妈的栗子壳,×他妈的,谁这么大胆儿?敢往咱爷们儿脑袋上吐栗子壳,这不是活腻了吗?我抬头刚要骂,却发现上面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再仔细瞅瞅,发现栗子壳是从正阳门大牌匾后面掉出来的,噢,我明白了,我三哥叫我呢,那牌匾离地几十丈高,一般人瞅着都眼晕呀,除了我三哥谁还有这能耐?我就喊:三哥,您找兄弟有事儿吗?我话音没落,就见那牌匾后面‘嗖’的一道白光冲那楼角的飞檐去啦,再一瞧,你猜怎么着?我三哥一个‘倒挂金钩’挂在了飞檐上……”
二顺子听得眼睛有些发直,他咂巴着嘴道:“啧,啧,文哥,这是真的?你怎么没和李三学学轻功呢?”
“这你就不懂了,江湖上是有规矩的,朋友是朋友,门派是门派,我和三哥是平辈朋友,各有各的门派和身份,哪有互学功夫的道理?好好听着,别他妈瞎打岔……那天我三哥倒挂在飞檐上问我,兄弟,今儿个晚上有工夫吗?要没事儿就陪我泡泡澡去。我说行呀现在就走吧。三哥他一个‘鹞子翻身’就飞下来了,飘飘忽忽地正落在我洋车座上,我扶着车把愣没觉出分量,要不怎么叫‘燕子李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