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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敬却道:“君子相见,坦坦荡荡,没那么可怕!傅山先生学问渊博,品性高洁,国朝正需这样的人才。他既然上门来说服我,我为何不可以去说服他?”
老太爷又急又气,道:“荒唐!幼稚!想说服傅山归顺朝廷的何止一人?很多比你更有声望的人,带着皇上的许诺,恭请他出山做官,他都坚辞不就。”
陈廷敬道:“正是像傅山先生这样的人若归顺了朝廷,天下就会有更多的读书人膺服朝廷。天下归心,苍生之福哪!”
老太爷没想到儿子这么犟,只好说道:“廷敬,记住爹一句话,傅山这种人,是为气节而活的,是为名垂青史而活的。百年之后书里会记载他,可是现如今朝廷随时可能杀了他!你不要为了这么个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老夫人劝道:“好了,你们父子就不要争了。家里还有客人哪!廷敬,衙门喜报一到,知府大人、知县老爷,还有亲戚们,都来道贺了。你改日还得去回礼。这会儿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去陪陪你请来的客人吧。”
陈廷敬陪同张汧在自家院子里四处看看,不时碰着忙碌着的家人,个个脸上都是喜气。两人来到院子西头花园,但见山石嶙峋,池漾清波,花木扶疏。张汧道:“这里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陈廷敬笑笑说:“家父极是严厉,平常不让我到这里来,只准在书房里面壁苦读,长辈们忙着做生意,放着这么大的园子,常年只有家佣们在这里出入。”
陈家大院筑有高高的城墙,爬到上头可以俯瞰整座院子,但见大院套小院,天井连天井。张汧抬眼四望,连连感叹:“您家声名远播,我早有所闻,只是没想到有如此大的气势。您家祖上真叫人敬佩啊!”
陈廷敬笑道:“俗话说,小富由俭,大富由命。我看未必全然如此。我祖上一贫如洗,先是替人挖煤谋生,然后自己开煤矿,后来又炼铁,做铁锅跟犁铧生意,世代勤俭,聚沙成塔,方有今日。我家的铁器生意现在都做到东洋跟南洋去了。”
张汧道:“我家原先也算是薄有赀财,到我祖父手上就渐显败相,一年不如一年了。家父指望我光宗耀祖,重振家业。”
陈廷敬忙说:“张兄一定会扬名立万,光大门庭的。”
说话间张汧望见一处楼房高耸入云,样式有些少见,便问道:“那就是您家的河山楼吗?外头早听人说起过。”
陈廷敬说:“正是河山楼。明崇祯五年,秦匪南窜,烧杀抢掠,十分残暴。我家为保性命,费时七月,修了这座河山楼。碰巧就在楼房建好的当日,秦匪蜂飞蚁拥,直逼城下。好险哪!全村八百多人,仓促登楼,据高御敌。从楼顶往下一望,下面赤衣遍野,杀声震天。可他们尽管人多势众,也只敢远远地围楼叫骂,不敢近前。歹人攻不下城楼,就围而不攻,想把楼里的人渴死、饿死。哪知道,我家修楼时,已在楼里挖了口水井,置有石碾、石磨、石碓,备足了粮食,守他十日半月不在话下。秦匪围楼五日,只好作鸟兽散。”
张汧道:“救下八百多口性命,可是大德大善啊!您家这番义举,周围几个县的人都是知道的。”
陈廷敬又说:“听父亲说,那次匪祸,虽说全村人丁安然无恙,家产却被洗劫一空,还烧掉了好多住屋。无奈之下,我家又倾尽家资,修了这些城墙。”
张汧悲叹起来:“我家也正因那几年的匪祸,一败涂地了。遭逢乱世,受苦的就是百姓啊!”
陈廷敬却道:“乱世之乱,祸害有时;太平之乱,国无宁日。”
张汧听了这话觉着耳目一新,问道:“何为太平之乱?愿闻其详!”
陈廷敬说:“前明之所以亡,就是因为官场腐败、阉党乱政、权臣争斗、奢靡之风遍及朝野。这就是太平之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