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6页)

这时,远远地已看见陈廷敬的骡车,老太爷着急了:“傅山先生,我没工夫同您论什么道了。反正一句话,您不能见我家廷敬。三金!傅山先生是声闻天下的节义名士,你们对他可要客客气气!”

陈三金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立即高声招呼,飞快就跑来十几个家丁,站成人墙围住傅山,把他逼在了墙角。陈家老小出来了几十号人,站在中道庄口。早有家人过来拿行李。原来陈廷敬把张汧也请了回来,想留他在家住几日再回高平去。陈廷敬先跪拜了爹娘,再起身介绍了张汧。一家老小彼此见了,欢天喜地。

这时,人墙里有人放声大笑,高声吟道:“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

老太爷心里直敲鼓,生怕张汧知道傅山在此。张汧却早已听清了有人在吟傅山的诗,这诗在士林中流传多年,颇有名气。日月为明,所谓一灯续日月,暗里说的就是要光复大明江山。张汧知道这话是说不得的,只当没有听见。

老太爷心里害怕,只道:“来了个疯子,不要管他。”

陈廷敬虽不知道那边到底来的什么人,却想这中间肯定蹊跷,便只作煳涂道:“张汧兄,我们进去吧。”

却又听傅山又在人墙里喊道:“忘了祖宗,认贼作父,可比那疯子更可悲!陈公子去年秋闱在太原闹府学,尚有男儿气。结果被狗皇帝在名字前面加了个廷字,就感激涕零,誓死效忠了。可悲可叹呀!”

张汧仍是装聋作哑,陈廷敬倒是尴尬起来,笑道:“张汧兄,您头回上我家,就碰上如此败兴的事,实在对不住。”回头又对他爹说,“爹,把这个人好好安顿下来,我待会儿见见他,看是哪方神仙!”

老太爷生气道:“告诉你了,一个疯子。三金,把他打出去!”

陈廷敬忙说:“爹,千万动不得粗!三金,对这个人要以礼相待!”

陈廷敬请张汧进了客堂,家人上了茶来。叙话半日,陈廷敬道:“张汧兄,您去洗漱休息,我过会儿陪您说话。”

张汧笑道:“您不要管我,你们一家人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拉拉家常吧。”

家人领着张汧去了,老太爷忙说:“廷敬,来的人是傅山。这个人你见不得!”

陈廷敬说:“我早猜着他就是朱衣道人傅青主。傅山先生才学人品我向来敬仰。人家上门来了,我为何不能见他?”

老太爷急得直跺脚,道:“廷敬为何如此煳涂!傅山早几年同人密谋造反,事泄被捕,入狱数年。只是审不出实据,官府才放了他。他现在仍在串联各方义士,朝廷可是时刻盯着他的呀!”

陈廷敬说:“傅山先生学问渊博且不说,我更敬佩的是他的义节。”

老太爷又急又气,却碍着家里有客人,又不敢高声斥骂,只道:“廷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说佩服傅山的义节,不等于骂自己?我陈家忠于朝廷,教导子孙好好读书,敬奉朝廷,岂不是背负祖宗?”

陈廷敬低头道:“父亲,孩儿不是要顶撞您老人家,只是以为小人沆瀣一气,君子却可以各行其道。我折服傅山先生的气节,并不辱没自己的品格志向。”

这时,陈三金进来了,道:“回老太爷,那个道人硬是不肯走,我们只好赶他离开。拉扯之间,动起手来了。好歹把他赶走了。”

陈廷敬忙问:“伤着人家了没有?”

陈三金说:“动起手来哪有不伤人的?只怕还伤得不轻。”

陈廷敬忽地站了起来,说:“怎么可以这样!”

陈廷敬起身往外走,也不管父亲如何着急。老太爷压着嗓子喊道:“廷敬!你不管自己前程,也要管管陈家几百号人身家性命!”

老夫人坐在旁边一直不吭声,这会儿急得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廷敬中了进士,本是天大的喜事,怎么麻烦一件接着一件?”淑贤站在婆婆身边,也一直不敢说话,这会儿也急得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