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七章 1940年,阿登高地(第14/22页)
劳埃德谢了他,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不能像军人一样挺直了腰走路,而要像农民那样弓着腰走路。他没有带书和报纸,最近刚在图卢兹一条小街的理发店里剃了个乱糟糟的头发。他一星期刮一趟胡子,所以下巴上总有些胡茬。他惊喜地发现,满嘴的胡茬可以让别人注意不到他。他不怎么洗脸洗澡,身上总带着股让别人不愿近身的馊味。
在法国和西班牙,工人都戴不起表,因此他必须扔掉伯尼作为毕业礼物送他的那块方面表。他不能把表送给帮助他的法国人中的任何一位,因为这块表很可能会使他们受到牵连。最后,他沉痛地把表扔进了池塘。
他最大的软肋在于随身没有一份身份证明。
他曾经试图从一个长得很像他的男人那里买下身份证明,也曾经计划过从另两个人那里偷上一份。但战时人们对自己的身份证明看管得都很细致,这些尝试都没能成功。于是他只能避开需要说明身份的场合。他尽量避免引人注意。只要有机会,他就会避开公路,尽量从田里走。他从没搭过客运列车,因为沿途的一些站设有检查身份证明的检查站。至今劳埃德没遇上过任何麻烦。一个村子的村警向他索要过身份证明,他说他的身份证明在马赛的酒吧里喝醉时弄丢了,村警相信了他的话,让他继续赶路。
现在,他的好运到头了。
他正在穿越荒凉的作物产区。这里在比利牛斯山下,接近地中海,土壤沙化严重。满是灰尘的道路两旁只有小块农地和贫穷的村庄。这里几乎没什么人住。越过左边的山,可以瞥见远处的大海。
怕什么来什么。一辆绿色雪铁龙开到他身旁停下,三个村警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们打了他一个出其不意。劳埃德听到了汽车开来的声音——这是胖司机撇下劳埃德之后他碰到的第一辆车。他没去看这辆车,而是像一个疲累的工人那样继续拖着步子往前走。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树和农田,田里种着萎靡不振的蔬菜。汽车停下时,他刹那间产生了跑过农田的想法。看到跳下车的两个村警把手摸向腰间的手枪皮套,他马上抛却了这个想法。他们的枪法也许不怎么样,但说不定会打到他。劳埃德完全可以和这些村警周旋一番。他们只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村警,比城里的警察要温和得多。
“你的证件呢?”靠他最近的村警用法语问他。
劳埃德摊开双手表示无助。“先生,我很不幸,我的证件在马赛被偷了。我是个西班牙砌砖工,我叫莱昂德罗,我正要——”
“上车。”
劳埃德犹豫了一下,但抗争是无意义的,成功逃脱的机率比任何时候都要低。
一个村警牢牢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入汽车后座,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车开了,劳埃德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
坐在身旁的村警问:“你是英国人,还是其他地方的人?”
“我是西班牙砌砖工,我叫——”
村警挥了挥手,做了个“别蒙人”的手势:“不要在我们面前扯这种话。”
劳埃德发现自己先前太过乐观了。他是个外国人,没有证件便想朝西班牙边境走:警察才没那么傻呢,肯定会猜到他是个逃脱的英军战俘。如果有疑问的话,他们只要脱去他的衣服,便能在脖子上找到他在部队里的身份牌了。劳埃德没有丢掉身份牌,否则很可能被抓到他的任何一方认作间谍枪毙。
现在他被困在警车里,周围是三个全副武装的村警。在这种情况下,逃脱的概率几乎是零。
太阳从车右边的群山上开始缓缓落下,警车沿着劳埃德原本前进的方向继续前行。边境前没有大的镇子,他们多半会把他扔在哪个村公所的牢房里过夜,到那里再找逃脱的机会也不迟。如果没能逃脱的话,村警明天一准会把他带到佩皮尼昂,交给那里的警察。接下来会怎么样?他们会审问他吗?他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法国警察会对他用刑,德国人会百般折磨他。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他会在战俘营一直待到战争结束,或者死于德国人对战俘的大屠杀。那真是太不幸了,他离西班牙边境只有咫尺之遥啊!